张宝根曾经想过,在没有他来到京城的时间线里。
就自己老丈人那执拗的脾气和性格,再加上一个如花似玉的闺女,在这个岁月里的结局恐怕不会那么完美。
而如今知青办的伊老师,一家子除了儿子外都是干部。
只是胡同里的人都习惯了叫他伊老师,而不是称呼他的职务伊副科长。
尤其是最近过年期间,伊老师还躲在自己家里抽起了蓝前门。
喝的还是女婿偷偷送来的西凤酒。
很明显,他在吃喝享受上已经悄悄的脱离了群众。
大概是在知青办见惯了悲欢离合,如今的伊老师已经没有了往年的那股文人锐气。
成为了胡同里远近闻名的老好人。
当然这个老好人是对所有人众生平等的----除了他女婿!
那可是老伊同志一生之敌呀。
严防死守十多年,还是没能守住。
其中的憋屈,只有有女儿当父亲的人才能理解。
“兵子,去给爹沏一杯高沫来。”
伊夏同志眼角都不带瞟一下女婿送来的好茶叶。
哪怕这好茶叶是人家小两口特意从三十四号特供商店买来的。
伊红兵二话不说,抓起姐夫带来的茶叶盒子就去了厨房。
虽然自己爹怕自己妈,但唯独在自己姐姐这件事上丝毫不让。
自己老娘都拿他没办法。
所谓高沫,其实就是散碎茶叶泡的茶,茶馆里最便宜的一种。
伊老师让儿子给自己泡高沫,话里的意思就是我宁愿喝最便宜的散碎茶,也不在乎你这个好茶。
张宝根无所谓的坐在沙发上呵呵乐着。
十多年下来,大家早就习惯了。
看了一眼正在和丈母娘说话,压根没看自己父亲和自己一眼的伊白梅,宝根心里又乐了。
自己作为最终胜利者,这点肚量肯定还是有的……。
很快,伊红兵弄了几杯高沫出来。
他把姐夫刚刚带来的好茶叶压成碎沫,再泡的……。
宝根抿了一口茶,眼睛一亮,拍了拍伊红兵的肩膀。
“兵子,长进了啊,面面俱到啊!”
伊红兵呵呵一乐,美美的品了一口茶。
“还不是多亏姐夫你帮忙,要不然我也没机会进办公室不是。”
“我们科长就好一口茶,这茶明天我给他带一半过去。”
伊老师一听当即把眼睛一瞪。
“你想什么呢?你老子自己还不够喝,你倒给别人!”
伊红兵笑了笑。
“我知道您爱喝这个,可这么好的茶叶总做成高沫来喝,也太浪费了!”
伊夏无语的捂住额头,闭上了眼睛。
这个家他是真不想待了!
老婆、女儿、儿子全部胳膊肘向外拐!
虽然他对这小子确实严苛了一点,但……咳咳咳咳,这小子自己就没有问题吗?
其实他就是面子上下不来。
伊老师也知道要是没有女婿在,他们家不定是什么情况。
就拿多年前怂恿他们换单位那件事来说,现在两口子想想都会吓出半身白毛汗来。
在运+动开始之前,他要是还待在学校当老师或者刘芳依然在故宫工作,家里的处境想都不敢想会变成什么样子。
“得了,”伊夏也就是习惯性的为难一下女婿,“你把你姐姐姐夫送来的东西给我收好,少了一样我拿你是问!”
丈母娘刘芳笑了起来。
“你爸爸啊,就是犟。”
伊白梅也乐。
“我觉得我爸给宝根否定多了,会达成语法上的效果,双重否定那不就是肯定么!”
伊红兵对着他姐伸大拇指。
“姐,您的见地真对!我记得小学时确实学过,双重否定一定就是肯定。”
张宝根呵呵一乐。
“那也不全是,双重否定也有例外的,不全是肯定。”
伊红兵一愣。
“不可能。”
伊老师学究心性也上来了,轻轻敲了敲桌子。
“没有例外的!”
于是宝根看向自己媳妇。
“梅子,昨儿我藏私房钱的事,你真不高兴了?”
梅子看着窗外淡淡的回答。
“我没有不高兴。”
全屋都安静了。
原来双重否定还不一定是肯定......。
伊老师微微把自己的烟盒往女婿方向推了一下。
张宝根很有眼色的拿了两根先给丈人点着,然后自己也点上。
“我估计你也听说了,我有一个高中同学,最近经常来我们家里串门儿。”
“这事儿也怪我。”
“上个月老同学见面的时候,我多说了一句,说你在科研拨款部门工作。”
“所以估摸着我这个老同学应该是厂里有项目遇到资金困难了,”他摸出两张信纸来塞给女婿,“这是我偷偷打听来的情况,你先看一看。”
“如果帮不上忙,我会在他开口之前绝了他那个念头。”
“如果能多少帮一点的话,你看你和单位上的同事能不能商量商量?”
“但有一点,如果这件事对你有影响,那就千万不要强答应。”
张宝根拿着老丈人准备的信纸仔细研究了一下,心里顿时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老丈人的老同学是东方光电厂的技术员之一。
张宝根知道这家企业,他在特筹科的资料里见过这家单位的名字。
他知道这家企业正在筹备建设二英寸晶圆的生产线。
但建设周期起码在五年以上。
二英寸的晶圆在如今的国际上其实已经开始落伍,大部分企业都在向3、4英寸晶圆进军。
这么大的工程,别说他一个小小的第六室,就算再来两个特筹科,资金缺口也是跟不上的。
可惜人家具体找自己是为了什么,老丈人还没能打听出来。
但张宝根可以肯定这件事肯定与水木那边的许教授脱不了关系。
否则东方光电这么大的单位不可能仅仅凭借伊夏同志酒后的一句话就对自己这么动了心思。
伊夏的老同学姓王。
张宝根和他第一次见面是在街道知青办老伊的办公室。
老王是这个时代典型的技术型人才,不太善于交际,否则也不会去了几次伊夏家里,结果支支吾吾的什么都没明说。
“张科长,我们车间是做高纯度多晶硅原料的。”
“您和许教授打过交道,那您肯定也知道这东西是芯片行业的基石。”
“本来呢,我们车间攻关小组的预算是编好了的。”
老王不好意思的推了推自己的厚瓶底眼镜。
“但最近许教授那边传来了好消息,说是他们的新光刻机生产方案有了曙光,所以想让我们,这个,看能不能提前做高纯度多晶硅的产能设计。”
“我们自然是想答应的,可这预算就有些超标,而厂里的每一分钱都卡死了,这个额外的项目厂里领导不太愿意搞......。”
“其实我们也没太在意,但许教授说或许可以找找您想想办法......。”
听完老王的话,张宝根微微沉吟。
修复五轴联动机床的事是绝密,估计只有许教授那样级别的人才能够知道。
而东方光电的厂领导和技术员肯定不晓得这件事,所以对提前搞多晶硅不是太过上心。
可许教授明显不想面对等到自己的新光刻机面世了却没原料用的窘境,但偏偏又不能对东方光电明说,多晶硅这个事也与他无关,所以才暗中指使老实巴交的老王来找自己化缘。
做理论研究而已,这个钱可以批。
但这件事却触动了张宝根的念头——如今阿美莉卡、普鲁士和本子的半导体企业都在向更大规模的3、4英寸晶圆发展,是不是说明这几个地方会有很多小型的西门子法还原炉已经被报废?
国内无法批量生产高纯度的多晶硅,还不就是因为没有西门子法还原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