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
不同于副本内许诺的大杀四方。
苏晚晴正在遭受A级药剂【往生蝶】的副作用——意识的沉沦。
苏晚晴的意识,并未归于宁静的黑暗,而是被抛入了一片汹涌的记忆汪洋。
无数的碎片如同海底暗流,撕扯、碾压着她的心神。
那是灵魂层面的剧痛,比任何物理创伤都更令人崩溃。
她“看到”了……
——温暖的光斑。
记忆的开端总是被无意识地蒙上滤镜。
老旧却温馨的小区阳台,阳光穿过翠绿的绿萝叶子,在餐桌上投下摇曳的光斑。
小小的苏晚晴,扎着俏皮的羊角辫,依偎在母亲林月茹温暖的怀抱里。
妈妈的手总是那么温柔,梳头发的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她总笑着说:“晚晴是妈妈的小太阳呀……”
爸爸苏让,精英级觉醒者,刚踏入E级门槛,虽然能力平平,却是家里沉默而可靠的顶梁柱。
他会用有力的臂膀将小晚晴高高扛在肩头,带她“看世界”。
爸爸的眼神里总是有星星,盛满了一个不善言辞男人全部的温柔与宠溺。
那时的日子,就像那透过绿萝的阳光,干净、温暖,带着家独有的踏实味道。
所有在外的委屈和不安,只要钻进父母的怀抱,都会被这小小的港湾抚平。
温馨的画面突然被冰冷的诊断书撕裂。
“基因崩溃症”。
五个大字像是锥子,狠狠钉进年仅十岁的苏晚晴心脏。
那个总是温暖笑着的妈妈,仿佛被按下了崩解的倒计时。
最初只是小感冒般的乏力低烧,很快演变为止不住的呕吐,惨白的面容,一天比一天艰难维持呼吸的胸膛。
家,瞬间被恐慌笼罩。
取而代之的,是客厅里日夜不休弥漫的浓重药味,是医院消毒水混合着绝望的气息。
而钱……成了勒住这个家的无形绞索。
一支效果勉强维持几天的特制基因稳定剂,价格足以榨干苏家省吃俭用一个月的积蓄。
普通治疗的费用更是天文数字,那嘀嗒作响的呼吸机、一瓶瓶标注着天价的抗排斥药液、维系生命的营养点滴……
每一个冰冷的数字,都在啃噬着这个“家”的血肉。
为了那救命钱,爸爸苏让的眼神变了。
曾经温和的光芒,被焦灼和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取代。
他放弃了那份搞后勤的安稳工作,开始接那些报酬高得烫手的任务。
深入危险副本,挑战远超E级精英实力的怪物巢穴。
每次回家,都带着更深的疲惫和掩盖不住的伤痕,血迹浸透了洗得发白的旧衬衫。
他眼中的温和没有了。
但看向病榻上的妻子和惊恐的女儿时,那份沉甸甸的爱和责任,如磐石般未减分毫。
而十岁的苏晚晴,每到夜晚,都把小小的身体缩进被子里,哭得几乎窒息。
她怕,怕得要命!
怕失去妈妈温暖的怀抱。
怕那未知却凶恶无比的疾病名字。
怕家里再也听不到爸爸轻松的笑话。
学校里同学无意间一句“你妈是不是要死了?”
能让她瞬间眼眶通红,却只敢低着头逃开。
那个躲在父母羽翼下的小小雏鸟,第一次感受到了世界的狰狞风雨。
直到有一次,爸爸又一次带着伤口回家。
手臂上狰狞的伤口还在渗血,绷带都晕开了刺目的红。
他靠在破旧的沙发上,眉头紧锁。
妈妈心疼得直掉泪,虚弱的手却连触碰都显得吃力。
小小的苏晚晴看着这一幕,浑身剧烈地颤抖着。
恶心,恐惧,眩晕几乎要将她淹没。
但最终,她死死咬住下唇,把那翻腾的恐惧感硬生生压了下去。
她迈着几乎不稳的步子,拿起棉签和碘伏,小手因为用力而泛白,小心翼翼地靠近爸爸的伤口。
“爸…爸…”
“我…我来…”
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但倔强地不肯落下。
因为那一刻,她无比清晰地明白——爸爸妈妈需要她!
这个家,需要她撑起一块小小的天!
稚嫩的手指第一次触碰到冰冷残酷的现实,也第一次握住了名为“责任”的东西。
可家里的钱像握不住的流沙。
商店橱窗里漂亮的文具,同学课间分享的新奇零食,苏晚晴的目光会停留,却从不开口。
她把用秃的铅笔头削了又削,直到短得捏不住。
她悄悄把学校的午餐分出一大半,小心翼翼地藏好带回家,骗妈妈说自己吃得很饱,即使妈妈虚弱得只尝一口。
菜市场里,那个小小的身影学会了红着脸为一毛两毛钱据理力争,学会了在最不起眼的角落挑选廉价的当季菜。
当同学问起她总穿旧衣服时,她只是把头埋得更低,声音轻得像蚊子叫:“我…我喜欢这件。”
生活的窘迫是钝刀子,一点一点磨平了她本该张扬的棱角,教会了她精打细算和埋葬自己的小小欲望。
日复一日的重压和看到丈夫为了自己伤痕累累,林月茹的精神被绝望一寸寸碾碎。
当深夜病痛稍缓,病房里只剩下仪器的低鸣时,绝望的目光无数次投向窗外。
她无数次想一了百了。
“老公…女儿…让我…让我走吧…”
“别再为我拖垮这个家…”
她在一次次的低烧中,抓着丈夫的手,泣不成声。
每一次,都会被苏让死死抱住,用低沉到撕裂的声音吼回去:“别说傻话!”
苏晚晴十四岁那年,家里彻底油尽灯枯,负债累累。
妈妈的状况却如风中残烛,全依赖昂贵如金的药物吊着一口若有若无的气息。
黑暗几乎吞噬一切。
就在全家陷入绝望的深渊时,有人来找了苏让,说发现了一个新发现的“开荒副本”,预测等级:d或者c。
有点危险。
但是报酬丰厚到足以支付林月茹一年的医药费!
甚至,有渺茫的机会能够一次性赚到基因药剂的钱,让林月茹根除病根!
一线微光,在苏家彻底黑暗的世界里骤然亮起。
不,那既是火把,也可能是通往地狱的引路火烛。
爸爸苏让做出决定的那一刻,苏晚晴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捏碎!
巨大的、不祥的预感像黑色的洪水席卷了她。
她想尖叫!
想哭喊!
想冲上去死死抱住爸爸的腿,不让他去那片死亡之地!
可当她抬头,撞见爸爸眼中那种豁出一切的疲惫与深沉的决绝,感受到妈妈强忍泪水却几近崩溃的脆弱。
那所有的哭喊、所有的挽留,都被她硬生生地、极其残酷地咽回了喉咙深处。
她甚至……强迫自己挤出了一个极轻、极淡、比哭还难看万倍的笑容。
“爸……早点……回来。”
“我和妈妈……等你……”
她被彻底推到了悬崖边。
被迫亲手埋葬自己的恐惧,披上伪装的坚强,成为父母绝望中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那份恐惧不是消失,而是被生生碾碎、活埋,成了灵魂深处一道永不结痂的疤。
出发前的黄昏,残阳如血。
爸爸苏让蹲下身,粗糙、布满薄茧的大手用力地握着她单薄的肩膀,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气和期许都传递给她。
他的眼神里,是义无反顾的决然,是淹没在深处的担忧,还有一丝……微弱的、照亮绝望的希望之火。
“晚晴…”
“照顾好妈妈……也…照顾好自己。”
“爸爸这次…去为你们的‘未来’…搏一把!”
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病床上形销骨立的妻子,那目光刻骨铭心。
然后,他猛地转身,没有回头,渐渐消失在街角那越来越浓的暮色里。
苏晚晴呆呆地站在原地。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不安如潮水般将她彻底淹没,心尖上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被硬生生剜去,只剩下空洞的剧痛和一片血色模糊。
爸爸像一颗投入无尽深渊的石子,再未溅起一丝涟漪。
开荒任务开始后,彻底失联。
那个副本的坐标变得模糊不清,随后如同被橡皮擦从现实中抹去。
无论家属如何请求,一切后续调查都石沉大海。
“高危副本,全员失联,推定为死亡!”
留给苏晚晴和妈妈的,不是悲伤,而是比悲伤更甚的——绝望的空白和一个如鬼魅般纠缠、永远无法得到解答的恐怖谜团:爸爸到底遭遇了什么?
为何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份沉甸甸的“消失”,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妈妈林月茹本就强撑的意识彻底崩溃。
病情以惊人的速度恶化。
长期的精神折磨和骤然失去依靠的巨大悲痛,让她彻底丧失了求生的意志。
她躺在病床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拒绝吃药,拒绝治疗,拒绝进食,只想跟随那消失的背影而去。
她已经感觉不到痛了,只想结束这无尽的折磨。
这一次,十四岁的苏晚晴没有哭泣哀求。
她走到妈妈的病床前,单薄的身体挺得笔直,像一株在暴风雪中倔强挺立的幼竹。
她的眼睛里没有泪,只有一种被绝望淬炼过后的、近乎狂暴的坚韧,冰冷地燃烧着。
她抄起床头柜上用来削水果的短刀,没有半分犹豫,带着一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狠狠抵在自己纤细的手腕上!
皮肤被压得凹陷、发白!
她的声音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
“妈!!”
“你看着!”
“你……敢离开我……”
“我现在就划下去!”
“我们一起下去找爸爸!!”
“我们一家三口……一起走!!!”
“——如果你要我活!就陪我一起活着!”
“爸爸不在了!你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你死!我死!我们一起死!”
“你活!我活!我们……一起……扛!!”
冰冷的刀锋死死压着脆弱的血管,映照着她苍白脸上那双燃烧着生死与共意志的眼睛!
林月茹呆呆地看着女儿。
那近乎崩溃的坚韧、那份玉石俱焚的爱,瞬间击溃了她所有的绝望防线!
她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死死抓住女儿持刀的手腕,用尽全身力气将她拉入怀中,紧紧地、紧紧地抱住!
活下去,不再是林月茹的奢望,也不再是苏晚晴的负担。
活下去,成了她们刻在灵魂血肉里的血誓。
是她们与这个操蛋世界对抗的唯一武器,也是她们拥有彼此的唯一证明。
从此,十四岁的苏晚晴彻底挑起了摇摇欲坠的家。
她榨干一天24小时。
凌晨天未亮就在医院旁的快餐厅备料。
白天在学校强行集中精神搏杀那些题海,只为那微薄却至关重要的奖学金。
放学冲向熊孩子家,忍受那些天真又残忍的戏弄,用冻红的手指教那些小屁孩儿。
深夜则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穿梭于档案室或打印店。
她计算着每一分钱的用处,支付着妈妈的医药账单。
医院的长椅成了她第二个书桌,打工的间隙里闭眼三分钟就能陷入昏迷般的短暂睡眠。
少女该有的明媚、憧憬和活力,被生活的重担和无边的悲凉吞噬殆尽。
留下的只有满身风霜打磨出的坚硬和沉默。
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精神的……
是病床上妈妈那微弱却依然存在的呼吸。
是爸爸消失前那个刻骨铭心的决绝背影。
还有她自己骨子里那份在一次次绝境中被打磨、被泪水冲刷却越发尖锐锋利的信念。
——只要我苏晚晴还站着,这个家,就还没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