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叔面馆,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偏安于一条窄巷。
迈巴赫停在狭窄的巷子口,与周围略显陈旧的居民楼和杂乱的电线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冲击。
蒋耿看着那块油腻腻的招牌,再看看身旁豪车的内饰,感觉自己像个误入国家机密会议现场的实习生,每一根汗毛都透露着“我不配”。
车门打开,舒嫣率先下了车,看都没看林泽琛一眼,径直朝那间烟火气十足的小店走去。
林泽琛跟在她身后。
他看着她纤细的脖颈和紧绷的肩线,喉结滚了滚,眼底的无措又深了几分。
“昌叔!”林泽琛一进门,就熟稔地打了声招呼。
店里一个围着白围裙、头发花白的老人从后厨探出头,看到他,脸上笑开了花:“阿琛好久没来了!哟,还带媳妇一起来的?”
昌叔的目光落在舒嫣身上,越看越满意,嗓门洪亮:“姑娘真靓!快坐快坐!”
舒嫣被那声“媳妇”叫得耳根一热,但良好的教养让她还是对老人礼貌地点了点头。
“老样子,两碗牛肉面,一碗多放香菜,多加醋。”林泽琛拉开一张木凳,示意舒嫣坐下。
蒋耿刚想挨着舒嫣坐,就被林松不动声色地拉住,直接按在了隔着两张桌子的位置上。
小小的面馆被他们四个人挤得满满当当。
零星的食客投来好奇的目光,大概都在猜测这几个西装革履、气场不凡的人是什么来头,怎么会挤到这种苍蝇馆子里来。
蒋耿感觉自己屁股底下像长了钉子,坐立难安。
他偷偷观察后座那两位,不,现在是对面那两位。
舒经理依旧是那副冷淡的样子。
而那位琛哥,正专注地用开水烫洗着舒嫣面前的碗筷,动作一丝不苟。
烫好了,又仔细地用纸巾擦干,推到她面前。
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充满了某种卑微的仪式感。
蒋耿的心脏在蹦迪。
他悟了。
原来传说中的琛哥,在家里是这个地位?
这反差,比坐过山车还要颠覆他的认知。
很快,两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端了上来。
浓郁的骨汤香气混合着辣椒油的辛香,瞬间驱散了店里的沉闷。
那碗多放香菜的,自然是舒嫣的。
林泽琛将自己的那碗推远,拿起舒嫣面前的,又熟练地拿起桌上的醋瓶,往里面加了两勺,不多不少,刚刚好。
然后又夹起自己碗里大块的牛腩,一块块垒到舒嫣的碗里,直到堆成一座小山。
做完这一切,他才把那碗几乎只剩下清汤和几根面的碗拉回自己面前,拿起筷子,大口吃起来。
舒嫣全程没有阻止,也没有说话。
只是在他把堆满肉的面碗推过来时,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蒋耿和林松的面也上来了。
林松吃得泰然自若,对眼前的场景司空见惯。
蒋耿却食不下咽,他感觉自己吃的不是面,是人情世故,是职场生存法则。
舒嫣拿起了筷子。
她没有吃林泽琛夹给她的肉,而是先挑起一筷子面,默默地吃了起来。
林泽琛的心,随着她这个动作,沉了下去,又因为她肯动筷子,而升起一星微弱的希望。
这种忽上忽下的感觉,让他备受煎熬。
林泽琛吃完了自己碗里那点可怜的面条,放下了筷子。
他看着对面小口小口吃面的舒嫣,她吃得很慢,像是在完成一项任务。
他知道,她还在等。
等一个解释,或者说,一个道歉。
林泽琛擦了擦嘴,声音有些干涩:“这家面馆,以前小姨常带我和阿茹、阿坤来。我们三个总抢着吃对方碗里的牛肉。”
他边看着舒嫣表情,继续讲:“后来,我和雅茹也常带小宝来,昌叔每次都给小宝碗里多加肉,那小子吃得满嘴是油。”
他以为提起亲人,提起小宝,能让她心软一分。
舒嫣吃面的动作没有停,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林泽琛看着她毫无波澜的侧脸,知道感情牌打歪了。
林泽琛放弃了迂回,干脆直接摊牌:“嫣嫣,我承认,昨晚我态度不好。但你和那个姓周的,不能再有任何往来。这个项目,你交给别人去对接。”
他停顿两秒:“不行的话,我亲自去跟Linda说。”
舒嫣终于抬起头,静静地看了他一眼。
认错?这哪里是认错。
这分明是换了一种方式,继续下达他的命令。
他是在用低头的姿态,说着最霸道的话。
舒嫣在心里冷笑一声。
好,你用回忆做刀。
那我,就用沉默筑墙。
舒嫣放下筷子,拎起包,起身。
她对着蒋耿的方向,冷淡地扔下一句:“我们走。”
蒋耿一口面刚塞进嘴里,闻言差点噎住,连忙咬断面条,抓起包就要追上去。
一只大手按住了他的包。
林松头也没抬,一手按着他的包,另一只手慢条斯理地夹起一块牛肉,继续吃面,姿态稳如泰山。
蒋耿愣在原地,懂了。
这是神仙打架,凡人退散。
林泽琛已经快步追了出去。
巷子里光线昏暗。
舒嫣刚走出几步,手腕就被一股大力攥住。
林泽琛从后面追上来,不由分说地将她往怀里拽。
舒嫣彻底被点燃,猛地挣扎,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推开,撞在他结实的胸膛上,反而把自己弄得一个趔趄。
“松开!”她压抑着怒火。
林泽琛箍得更紧,几乎是咬着牙:“没办法,松不了!”
他嘴硬了不到十秒,立刻服软:“嫣嫣,对不起,我错了。”
舒嫣停止了挣扎,冷冷地抬眼看他。
“错哪了?”
林泽琛几乎是凭借着求生的本能,给出了一个自以为是的标准答案:“错在我没有用冷静的方式跟你沟通。”
舒嫣突然觉得无比疲惫,也无比可笑。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
“你没错。”舒嫣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你只是在行使你作为老板,作为我男朋友的权力。是我不识好歹,不懂得感恩戴德,没有立刻跪下谢恩,然后滚去跟Linda辞了这个项目。”
林泽琛看见她眼泪流了出来,心口一窒,彻底慌了。
指腹不停地擦着她脸上的泪:“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该冲你发火,不该干涉你的工作,更不该……不该吃那个姓周的醋。”
“林泽琛,你到现在还没搞明白。”
她的声音不大,却精准地扎进他最恐慌的地方。
“你错在,你和你的母亲一样,都认为我的事业,我的价值,是可以被随意衡量和干涉的。你错在,你根本就不相信我。”
林泽琛的呼吸一滞,箍着她手腕的力道下意识地松了半分。
“我没有……”他的辩解苍白无力。
“没有?”舒嫣挑眉,反问的语气像是在听一个天大的笑话。
“你打着道歉的名义,说的话却句句是命令。‘你不能和姓周的再有往来’,‘这个项目你交给别人’,‘不行我亲自去说’。林总,好大的官威啊。你这是在跟我道歉,还是在集团例会上给我下最后通牒?”
她甩开他的手,后退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我告诉你,我错在哪了。我错在,居然妄想你会改变,妄想你会懂得尊重。我居然还坐下来,想听你的解释。”
她每说一句,林泽琛的脸色就白一分。
那些他脱口而出的话,被她这样冷静地拆解开,字字句句都成了他霸道专横的铁证。
“嫣嫣,对不起,是我太爱你了。”
林泽琛彻底慌了,他一步上前,捧起舒嫣的脸,便吻了下去。
这个吻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是他言语溃败后,最蛮横的封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