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德殿外,太子李亨步履匆匆,却正巧被高力士迎面拦住。
“侄儿见过高叔。”太子李亨自幼由高力士看顾长大,私下里常以子侄之礼相待。
高力士侍奉李隆基数十年,是仅存的东宫旧人,在皇帝心中分量极重,就连太子也不敢怠慢。
“老奴参见太子。”高力士恭敬回礼,“太子可是要面见陛下?”
“正是。有劳高叔通禀。”太子李亨连忙说道。
“陛下有言,若太子是为李乾封赏一事而来,还请回宫,此事已定,不可更改。”高力士转述圣意。
“啊!”太子李亨震惊不已。
他此来正是为李乾讨个公道。在他心中,李乾不仅曾出手相救,更是难得的人才,如此赏不及功,实在令人心寒。
“还请高叔通禀。”太子深知父皇精明,能洞察人心,当下定神说道。
“太子这是在为难老奴。”高力士略显犹豫,“陛下有严旨,不得再议。”
“高力士!莫要以为本太子敬你,便可为所欲为。”太子罕见的厉色道,“若不通禀,休怪本太子不念旧情!”
见太子如此坚决,高力士微微一怔,打量他片刻,道:“既然如此,太子请进。”
“你不去回禀?”太子诧异。
“太子有所不知,陛下有旨:若太子执意要进,便请太子入内。”高力士含笑回答。
太子张口结舌,一时无言。原来他的一举一动,早已被父皇算得清清楚楚。遇上这样一位算无遗策的父亲,还能说什么?
一甩袍袖,太子大步踏入殿内。只见李隆基斜倚宝座,双目半阖,正在养神。
“儿臣参见父皇。”太子上前施礼。
“免了。”李隆基睁开眼,目光在太子身上一扫,“等你多时了。来,这边坐。”说着拍拍身旁的锦墩,竟露出难得的亲切笑容。
“这...莫非是见鬼了?”太子暗自诧异。
在他的记忆里,父皇向来是严父形象,对二十多个儿子都极为苛刻,就连他这个太子也是矮子里拔将军,从未给过好脸色。
今日这般亲切,还要他同坐,实在是破天荒头一遭。
“父皇,儿臣不敢。”太子李亨犹豫片刻,终究不敢就坐。
“来,过来,我们父子好好说说话。”李隆基伸出右手,目光温和。
太子只得伸手相握。李隆基紧握太子的手,在他手背上轻拍几下,眼中满是慈爱,扶他在身旁坐下,端详片刻,连声赞道:“好好好!”
这一连串的夸赞,在太子的记忆里还是头一遭,让他恍如梦中。
“太子,这些年来,父皇一直压着你,让你受苦了。”李隆基眼中满是慈爱,“你心中有怨,朕都知道。”
“父皇,儿臣不敢。”太子这些年确实备受压制,不仅父皇处处掣肘,连李林甫也时常打压。
最让太子寒心的是,每当李林甫压制他时,父皇总是态度暧昧,从不为他说一句话。久而久之,太子心中难免生出怨怼。此刻被父皇一语道破,他惊得几乎站立不稳。
“莫要紧张,这是好事。你怨父皇,说明你还认朕这个父亲,朕心中欢喜。”李隆基将手搭在太子肩上,示意他安坐,“太子,你可知这些年来,你做的哪件事最让为父欣赏?”
这话让太子一时语塞。这些年来,他似乎从未做过让父皇满意的事。
“你最让朕满意的,是这几日朕神志不清时,你不仅没有生出不臣之心,反而四处奔走,想方设法要救醒父皇。”李隆基频频点头,眼中满是赞赏,“这让朕最为欣慰。”
的确,这几日正是太子千载难逢的良机,本可趁机登基称帝。
但他却选择了尽人子之责,这份孝心让李隆基倍感温暖。纵然贵为九五之尊,他也是有血有肉的人,能有这样的儿子,此生何憾?
“父皇,这是儿臣该做的。”太子心中后怕不已。他确实曾动过那样的念头,但最终选择了孝道。
“想想无妨,紧要处在于如何行事。”李隆基仿佛能看透他的心思,一语道破天机。
这话差点让太子软倒在地。原来他的一举一动,早已被父皇看得清清楚楚。
“父皇知道,你是为李乾之事而来。但在说此事前,朕先问你。”李隆基话锋一转,目光如炬地盯着太子,“这些年来,你可明白朕为何眼睁睁看着李林甫压制你?”
“啊!”太子李亨惊得猛然站起,满脸震骇。
他原以为父皇是被李林甫蒙蔽,才会坐视不管。万万没想到,父皇竟心知肚明!
“李林甫一直有废你之心,两次要将你置于死地。你为自保,两度休掉太子妃。”李隆基接下来的话更让太子震惊,“那时朕不偏不倚,任由你们相斗。你定在心里埋怨,这哪是为人父该做的事?怎能让外人如此欺压自己的儿子?”
“你的怨气,朕能理解。”李隆基缓缓道,“若你仅是朕的儿子,朕必定护你周全。但你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若连一个李林甫都对付不了,又如何担得起大唐江山?连臣子都驾驭不了的人,不配为帝!”
太子张口结舌,半晌无言。
这些年来,他无数次怀疑自己是否真是父皇亲生。若是亲生,为何坐视他被李林甫、杨国忠、安禄山往死里整?若不是亲生,又为何立他为太子?
此刻他才恍然大悟,原来父皇是在磨炼他!李林甫等人不过是磨刀石罢了。
“呜呜!”太子激动得泪流满面,扑进父皇怀中,“儿臣错怪父皇了!是儿臣错怪父皇了!”
李隆基轻拍太子后背,慈爱地笑道:“你没错,朕也没错。这是帝王必须付出的代价。”
李隆基眼中泛起泪光,声音有些哽咽:“你大哥死得冤,都怪为父辨事不明,被奸人所乘。自那以后,为父一直在心里告诫自己,绝不能再让朕的儿子枉死一个。父皇虽未明着帮你,却绝不会让你有性命之忧。”
“三庶之祸”是李隆基心中永远的痛。三个儿子被武惠妃陷害致死,这个教训太过深刻,他一直深埋心底,从未与人诉说。今日竟亲口道出,可见其心绪之激动。
太子李亨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两次面临绝境时,只需李林甫再进一步就能置他于死地,父皇却总在关键时刻下旨终止查办,原来如此。
“父皇,您为何要告诉儿臣?”太子李亨惊奇不已。这事若父皇不说,无人知晓,本可永远烂在肚子里。
“父皇知道你一定会为李乾封赏之事而来。”李隆基扶太子坐好,神色一肃,“朕为你准备了两道题目,你要好生思量。”
考较?太子李亨有些惊讶。
“以李乾之功,封个一品爵位也不为过,为何朕只封他从三品?这事你要好生想想,这是其一。”李隆基开始出题,“吐蕃已平,大唐西进势在必行,该由谁统兵为宜?这是其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