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身份不明、行动鬼祟的人,巧妙地避开崔氏私兵的视线,
将“西城暗渠可出城,贝州有活路”的消息,精准地传递给那些已经动摇、恐惧而又无路可走的人。
这是李承乾点起的另一把“火”——来自内部的、指引生路的星火。
……
崔氏大宅深处,虽未被暴乱波及,但气氛比外面更加凝重压抑。
崔家家主崔明远面沉如水地听着心腹管事的汇报。
“……城外骑兵按兵不动,但威慑日增。城内…城内开始流传很多对我崔家不利的言语,甚至有盖着核验房红印的档案抄件…”
“魏征在朝会上发了难,陛下已下旨,全权交由太子处置…”
“刚刚得到消息,贝州刺史张俭动了,正在边境设置营寨,扬言接纳难民…”
每一条消息,都像一记重锤,砸在他的心头。太子的组合拳,一拳比一拳狠辣,完全打乱了他的预期。
他原本的计划,是借民怨焚城,将太子新政污名为“官逼民反”,迫使朝廷退让,甚至换掉太子。
届时,他崔氏依然是清河乃至河北的无冕之王。
但现在,太子不派大军屠城,反而剑走偏锋,一边武力划界,一边攻心揭底,一边还打开了逃生通道!
这简直是要抽干他煽动起来的这片浑水!一旦水干了,底下那些见不得光的石头,就全都暴露出来了!
“父亲,不能再等了!”下首一个面色阴鸷的青年急道。
“那李承乾是要把我们往死里整!必须让朝廷看到我们的力量!
让那些骑兵进来!只要他们敢动手杀人,这盆脏水就还能泼回去!”
“糊涂!”崔泓猛地一拍桌案,“然后呢?让朝廷真有借口调集大军,将我崔氏连根拔起吗?
现在最重要的是撇清!是把自己从这滩浑水里摘出来!”
“如何摘?现在外面都传遍了!”
“弃卒保车!”崔明远眼中闪过老牌世家特有的冷酷和决绝,“立刻去办几件事:第一,所有参与此事、知道内情的部曲私兵,尤其是领头的那几个…”
他做了个切割的手势,“处理干净,做成死于乱民之手或畏罪自尽。”
“第二,打开我们的私仓,拿出…拿出一部分粮食,以崔氏的名义,在城内设粥棚!告诉百姓,崔家怜惜乡梓,不忍见乡亲饿死!”“第三,给我们在长安的盟友送信,陈情!
就说是地方官办理不善激起民变,我崔氏竭力安抚却无力回天,反被太子新政所累,遭受不白之冤!请求朝廷明察,切勿偏听偏信!”
崔骏听得目瞪口呆:“父亲,这…这能行吗?”
“不行也得行!”崔泓喘着粗气,“至少要争得一个回旋的余地和时间!只要朝廷内部有分歧,只要陛下有一丝疑虑,我崔氏就还有机会!”
百年世家,底蕴深厚,其反应和反扑同样迅捷而老辣。
很快,城内一些区域,出现了打着崔氏旗号的粥棚,虽然粥稀可见底,但确实吸引了不少饿极的百姓。
同时,一些带头冲击县衙、手段最狠辣的“乱民头领”离奇死亡的消息也开始流传。
崔氏试图一边挽回声誉,一边毁灭罪证。
……
然而,李承乾并没有给他们太多时间。
次日正午,由房玄龄精心挑选的巡阅使团,在李靖派出的五百骑兵护卫下,高举旌节,浩浩荡荡抵达了清河郡界,与李靖的精骑汇合。
使团首领是中书省一位以刚毅敢言着称的侍郎,副手是核验房的资深干吏,队伍中还有御史台的官员和太医署的良医。
他们没有丝毫犹豫,即刻在边境最显眼处,设立了临时行辕。
第一时间,无数盖着朝廷大印和太子东宫印信的告示被张贴出来,内容正是魏征弹劾的要点和核验房查实的崔氏罪证,条分缕析,数据确凿!
同时,使团宣布:即刻起,开仓放粮!按太子新政核验后的田亩册,初步分发无主之田予难民!并现场受理一切关于贪腐、侵占、煽动暴乱的状纸!
贝州方向的难民营也开始接收并安置成功逃出的百姓,热粥和药物的味道,远比崔氏那清汤寡水的粥棚更具吸引力。
真相、武力、活路。
李承乾的三把火,终于烧穿了清河上空的迷雾和恐惧。
城内,越来越多被裹挟的百姓开始清醒。他们看着崔氏那敷衍的粥棚,想起那些离奇死亡的“领头人”,再对比城外使团张贴的罪证和贝州传来的消息…
愤怒如同积蓄已久的火山,开始猛烈喷发!
“崔家骗了我们!”
“他们吞了我们的救命粮!还让我们去送死!”
“找他们算账去!”
这一次,混乱的人群不再是盲目的洪流,而是有了明确的目标——崔氏大宅及其爪牙!
暴乱的性质,在这一刻,发生了根本的逆转。
二狗等几人,历经艰险,终于从暗渠爬出,被贝州兵士接应到了营寨。
喝着热粥,看着周围同样逃出来、哭诉着崔氏罪行的百姓,二狗这个粗豪的汉子,忍不住嚎啕大哭。
那是对劫后余生的庆幸,更是对被骗被利用的愤怒和委屈。
消息传回长安,传至东宫。
李承乾站在殿外,听着属官激动的汇报,脸上依旧平静,但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掌心已被指甲掐出深痕。
他抬起头,望向东北方。
那里的天空,似乎清朗了一些。
他知道,最关键的一步,成了。
接下来,便是如何收拾残局,如何将崔氏这颗毒瘤彻底剜除,如何真正兑现他对这片土地和百姓的承诺。
想到这里,李承乾的眼眸里闪过一抹寒光,他转身开口:
“传孤令,命李靖将军率精骑三百,即刻包围崔宅,只许进,不许出。
再命房玄龄拟旨,历数崔氏罪状,昭告天下。
同时,着御史台随军监查,务必让每一项罪行都经得起推敲。”
语毕,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千年世家?在孤的刀下,不过土鸡瓦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