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世家,议事大殿。
死寂。
大殿正中,躺着一个人。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一滩烂肉,仅靠着几件续命的法宝,勉强维持着人形,丹田处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洞,神魂之火黯淡得随时都会熄灭。
那张曾经意气风发的脸,如今只剩下扭曲的恐惧与怨毒。
他叫凌霄傲。
无人敢出声,连呼吸都刻意压制。殿内几十名凌霄家的核心人物,看着地上那个曾经被寄予厚望的少主,再听到传回来的消息——元婴中期的卫队长当场身陨,三百精英卫队,全军覆没,一个不剩——每个人的心头,都压上了一座看不见的山。
这场山雨,太大,几乎要将凌霄家这棵百年大树连根拔起。
“废物。”
两个字,从大殿最上首的蒲团上传来。声音不高,却让殿内所有人齐齐打了个寒颤。
须发皆白的凌霄玄,缓缓睁开了眼。
他没有去看地上那个半死不活的孙子,目光扫过殿内每一个低着头的族人。那双眼睛里,没有滔天的怒火,只有一片冰封万里的死寂,死寂之下,是足以倾覆天地的杀机。
天云阁被毁,他可以说那竖子投机取巧。
可三百精英卫队,连同一个元婴中期的心腹,被人家设局反杀,连个浪花都没翻起来,这就不是投机取巧了。
这是在指着凌霄世家的鼻子说,你们,不行。
一名长老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声音干涩:“大长老,那叶辰手段诡谲,又有万剑谷地利……傲儿他……”
“闭嘴。”凌霄玄打断了他,声音依旧平淡,“败了,就是败了。找再多借口,也换不回我凌霄家的脸面。”
他站起身。
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整个议事大殿内的空间,都仿佛凝固了。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怖威压,自他体内升腾而起,冲破大殿的穹顶,直入云霄。
刹那间,整个中州北府的天空,风云变色。白日的天空,竟凭空暗了下来,浓厚的铅云自四面八方汇聚,云层中,有电光隐现,发出沉闷的雷鸣。无数修士骇然抬头,感受着那股让他们神魂都为之战栗的气息,如天威降临。
“是……是化神老祖!”
“天呐,是凌霄家的方向!哪位老祖出关了?”
“是谁,惹得这尊大神动了真怒?”
议事殿内,凌霄玄一步踏出,人已至殿外半空。他俯瞰着脚下广袤的山河,声音不再压抑,化作滚滚雷音,响彻天地。
“竖子,欺我太甚!”
他并拢二指,对着自己的眉心,轻轻一点。
一道无形的波纹,以他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疯狂扩散开去。
化神之境,神念即天意。
这神念之网,无视山川,无视阵法,笼罩了方圆数万里的土地。一草一木,一沙一石,都在他的感知之内。他要亲自出手,将那只让他颜面扫地的蝼蚁,从地缝里揪出来,一寸寸碾成飞灰。
他要让整个中州,乃至天下人都看看,冒犯凌霄世家的下场。
……
万剑谷,深处。
叶辰盘膝坐在一柄断剑下,正在调息。引动整座山谷的剑气,几乎抽干了他所有的元力与心神。丹田内的元婴剑胎光芒黯淡,身上几处被剑气反噬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
就在此时,他猛地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不是杀气,不是威压,而是一种更高层次的、来自神魂层面的窥探与锁定。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天眼,在世界的最高处睁开,冷漠地扫视着人间。
这股气息……
太熟悉了。
熟悉到,哪怕隔了十年,哪怕化作了灰,都烙印在他神魂的最深处。
轰!
尘封的记忆,如同被砸开的堤坝,带着血与火的颜色,轰然冲垮了他这些年辛苦筑起的坚固心防。
画面,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雨夜。
叶家,灯火通明的大厅。
年幼的他,被父亲塞进了书房的密室夹层里,透过一条小小的缝隙,看着外面发生的一切。
那个男人,就和此刻天空中那股气息的主人一样,高高在上,俯瞰着他的父母。
“叶兄,识时务者为俊杰。”那个男人——凌霄玄,脸上带着悲天悯人的微笑,语气却冰冷刺骨,“《太-初-剑-典》,此等神物,不是你一个小小的叶家能拥有的。交出来,我保你叶家一世富贵。”
他的父亲,叶天南,挡在母亲身前,脊梁挺得笔直。
“我叶家传承之物,与你凌霄家何干?”
“看来,叶兄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凌霄玄摇了摇头,有些惋惜,“可惜了。”
他只是抬了抬手。
他身后的一名修士便狞笑着出手,一掌印在了父亲的胸口。
父亲口喷鲜血,倒飞出去,撞碎了身后的太师椅。
“爹!”密室里的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泪止不住地流,浑身抖得如同筛糠。
“夫君!”母亲冲了过去,却被另一人拦住。
凌霄玄走到父亲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再问最后一遍,剑典,在何处?”
父亲咳着血,笑了,笑得惨烈:“我叶家……没有孬种!”
“很好。”凌霄玄的耐心,终于耗尽。
他一脚踩下。
“咔嚓。”
那是父亲脊骨断裂的声音。
“啊——”母亲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
“聒噪。”凌霄玄皱了皱眉。
一道剑光闪过,母亲的声音,戛然而止。
血,染红了地面,也染红了小叶辰的整个世界。
他看着那个男人,和他身后那群人,如何屠戮了他的叔伯,他的族人,整个叶家上下三百余口,血流成河。
他亲眼看着,凌霄玄在父亲的尸身上,只搜出了一卷残篇,然后暴怒地将整个叶家付之一炬。
在火光冲天的那一刻,他感到脚下的密室机关被父亲用最后一口气启动。一阵天旋地转后,他被传送了出去,怀里,揣着那枚温热的、刻录着完整《太-初-剑-典》的玉简。
那是父亲用命,换来的传承。
……
“呼……”
叶辰猛地从记忆中挣脱,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上已是血泪纵横。
原来,是他。
原来,一直是他。
凌霄玄!
仇恨,如同岩浆,在他胸中翻滚,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但他紧握的双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流出的鲜血让他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
他没有被仇恨吞噬。
那血与火的记忆,没有摧垮他的道心,反而像最烈的火,将他的剑心,淬炼得愈发坚韧,愈发锋利。
这不再仅仅是私仇。
更是叶家最后的血脉,对窃贼与凶手的讨伐。他要夺回的,是本就属于他的一切。
天空中的神念之网,越来越近,那股令人窒息的锁定感,几乎已经落在了万剑谷的上空。
跑,是跑不掉了。
就在这绝境之时,怀中那枚沉寂了许久的《太初剑典》玉简,突然散发出一阵温热。
一股柔和的意念,自玉简中传出,不是功法,不是口诀,而是一个方向的指引。
叶辰一怔,随即毫不犹豫地起身,强忍着伤势,跟随着那股指引,向山谷的最深处走去。
穿过一片插满了残破飞剑的“剑林”,绕过一处深不见底的裂谷,他最终来到了一面巨大而光滑的石壁前。
石壁之上,空无一物,却透着一股亘古的苍凉。
而谷中所有幸存的残剑,包括那柄之前发出惊天剑鸣的锈蚀断剑,此刻都剑尖朝向这面石壁,微微颤动,仿佛在朝拜它们的君王。
神念,已经扫过来了!
叶辰甚至能感觉到,那道无形的目光,已经停留在了万剑谷的入口。
他来不及多想,依照着玉简传来的意念,伸出右手,掌心那道被指甲划破的伤口,正对着石壁,缓缓按了上去。
丹田内,最后一丝太初剑意,顺着经脉,尽数涌入掌心。
当他属于叶家的血脉,与那精纯至极的太初剑意,同时触碰到石壁的瞬间。
“轰隆——”
整座石壁,在一阵沉闷的巨响中,竟从中间缓缓裂开,向两侧退去。
没有烟尘,没有碎石。
洞开的石门后,是一片深邃的黑暗,黑暗中,一股远比万剑谷所有剑气加起来,都更加精纯、更加霸道、更加古老的剑意,如沉睡了万年的神龙,缓缓睁开了它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