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明月那清冷决绝的声音,如同一柄烧红的利剑,狠狠刺入了笼罩在都城上空的,那名为“绝望”的浓雾!
“宁愿死在追寻希望的路上,也绝不愿跪着,在这囚笼中腐烂!”
这番话,瞬间刺穿了许多人心中那名为“苟且”的脆弱外壳。
是啊。
留下,真的是“活”吗?
看着光罩之外,那些由昔日袍泽、亲友扭曲而成的诡物,听着天地间那无尽的哀嚎与腐烂的呼吸。
这,不过是等待被屠宰的牲畜,在屠刀落下前,多喘几口腐臭的空气罢了。
都城之内,那死一般的寂静被打破了。
开始有压抑的啜泣声响起,有粗重的喘息,有兵刃被死死攥紧的咯吱声。
然而,更多的,依旧是挣扎。
是那股源自血脉深处,对故土的眷恋。
“可是……”
一名断臂老者,浑浊的老泪滚滚而下,他伸出仅存的左手,抓起一把城墙上的泥土,声音哽咽。
“国师,陛下……这土,是我爹我爷埋的地方啊!走了,就什么都没了……就成孤魂野鬼了啊!”
他的悲鸣,如同一把钝刀,割在所有人的心上。
燕赤霞的身躯,也在剧烈地颤抖。
他那双曾锐利如剑的眼眸,此刻写满了血丝与痛苦。
他缓缓低头,看着脚下这片被混沌青莲光华守护的,最后的净土。
他想起了自己立下的誓言。
建立一个“妖魔不敢横行,恶人不敢抬头”的清平世界。
可现在,妖魔已成天地之主,恶,成了此界唯一的法则。
而他,却要像一个懦夫一样,抛弃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逃走?
他的心,在哀鸣,在抗拒。
......
高天之上,诡祖那七张面孔,同时露出了一抹残忍的讥嘲。
那属于鸿钧的淡漠道音,再次响起,如魔咒般侵入每个人的心底。
“看到了吗,陆长青。”
“这,就是你等的人性。”
“故土难离,安于现状,即便这现状是地狱,他们也宁愿守着熟悉的地狱,而不愿踏入未知的黑暗。”
“你所谓的生路……天外混沌,圣人踏入亦有陨落之危。那里没有灵气,只有足以磨灭一切的混沌风暴与永恒的死寂。带着这些凡人,不出三日,他们便会神魂俱灭,化作虚无中的一缕尘埃。”
“你,是在带他们寻找生机吗?”
“不,你是在带他们,去往一个更凄惨,更绝望的坟墓!”
诡祖的话,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许多人心中刚刚燃起的那一丝火苗。
恐惧,再次占据了上风。
仙庭之上,姜仙的面容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不愿。
他心中,有一万个不愿。
他历经万世轮回,苦修无尽纪元,舍弃了所有,才终于在此界证道,成就这万劫不磨的圣人之位。
这是他毕生的追求,是他存在的意义!
如今,要他放弃这一切,以圣人之尊,去往那片未知的,甚至可能会让圣人陨落的鸿蒙混沌?
这等于是否定了他过去所有纪元的努力!
他怎能甘心!
而另一侧,魔主摩罗那化作万千佛国的身影,却在剧烈地波动着。
他的心中,却是意动了。
他与姜仙不同,他的道,源于众生的欲望与恶念。
只要有生灵,他的道便不会断绝。
这方天地,正在被诡祖同化为单一的“诡域”,所有的生灵最终都会变成没有神智的诡物。
那是一片死水。
一片容不下他这条恶龙的死水!
而天外……
一片全新的,拥有无限可能的新天地,无数未曾见过的生灵……
那将是何等肥沃的土壤!
摩罗的眼中,贪婪与野心的火焰,熊熊燃烧。
但他并没有立即附和陆长青的话。
......
战场废墟中,李小纯那张带着婴儿肥的脸上,早已没了平日里的半点嘚瑟。
他如今已是四境武神,肉身强横,可当他的目光触及到光罩外那无边无际的墨绿色诡物汪洋时,依旧感到一阵阵的头皮发麻。
那玩意儿太多了!
多到让人根本生不起任何抵抗的念头!
他几乎是想都没想,就想立刻举手大喊“前辈带我一个!”
可他下意识地看向了自己的师尊。
只见申公豹依旧是那副高人模样,只是那三尺黑胡须,正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暴露了他内心的极度不平静。
不舍。
他的眼中,有挣扎,有权衡,更有浓浓的不舍。
他谋划了万古岁月,离成圣只差半步之遥。
这一走,便是前功尽弃,一切成空。
可若不走……
申公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天穹那尊七首魔神之上,眼底深处,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与厌恶。
与那东西共处一个世界,最终沦为祂的一部分?
他申公豹,宁死不从!
......
另一边,还在纠结的燕赤霞一旁。
一个身穿古老王袍,气息虚无的身影站在一起。
那正是幽冥崩毁后,仅存的末代转轮王,灵隐子。
“轮回已灭,地府成空,我等地府诸神,早已名存实亡。”
灵隐子看着一动不动地燕赤霞发出一声苦笑,他身上的神职光华,黯淡到了极点。
“你若心有不甘,更应该离去,待强大后归来清算便是!”
燕赤霞闻言一怔,手中长剑发出一声清越的剑鸣,那颗曾被无力感压垮的心,此刻竟是前所未有的通明。
“此界已成炼狱,我之愿,是斩尽妖魔,还世间清平。既然此世不清,那便随师傅,去往新世,再开清平!”
......
所有人的反应,所有的心声,都被陆长青尽收眼底。
他没有催促。
也没有劝说。
他只是静静地立于天穹废墟之上,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那座光罩之中的孤城。
他给出了路。
但走与不走,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他为引路人,却非救世主。
这条通往生机的方舟,船票,要用他们自己的“意志”来换。
......
“噗通!”
一声闷响。
先前那断臂的老校尉跪倒在地,不是因为绝望,而是因为释然。
他朝着皇城的方向,朝着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子孙,今日……要走了!”
“与其留在此地,化作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刨了你们的坟,我宁愿死在那片漆黑的虚无里,至少……还是个人!”
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斩断过去的决然。
城墙的另一角,一个年轻的妇人紧紧抱着怀中啼哭的婴孩,泪水无声滑落。
她不懂什么大道,不懂什么囚笼。
她只知道,她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出生在一个连太阳都会腐烂的世界。
她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刚学会走路,就要面对那些从地里爬出来的,长着粘腻触手的怪物。
她抬头,看向天穹之上那道漆黑的法身,也是“扑通”一声跪下。
她愿以自己的性命为赌注,为怀中的孩子,去搏一个能看到真正阳光的明天。
城中,亦有白发苍苍的老儒生,抚摸着一本被血水浸透的古籍,老泪纵横。
他悲恸的不是家园的毁灭,而是文明的断绝。
当这片土地彻底化为诡域,当所有人都变成无智的诡物,那传承了万年的诗词歌赋,那浩如烟海的经史子集,又将归于何处?
“薪火不传,与族灭何异?”老儒生仰天悲叹,最终,他将那本古籍小心翼翼地揣入怀中,颤颤巍巍地弯下了腰。
“求国师带老朽一程,人道薪火不能灭!”
哪怕只带走一卷书,也要为这人道文明,留下最后一颗火种!
......
一个又一个。
一点又一点。
那被点燃的星星之火,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引爆了整座孤城!
“愿随国师,死中求活!”
一道嘶吼,不知从何处响起。
下一瞬!
“愿随国师,死中求活!!”
“国师!带上我们!!”
城墙之上,无数浴血的兵士,丢掉了恐惧,丢掉了留恋,只剩下被逼入绝境后,最原始的血性与疯狂!
燕赤霞猛地抬头,手中长剑发出一声清越的剑鸣,眼中痛苦尽去,只剩通明!
“此世不清,便去新世,再开清平!”
他一步踏出,剑指苍穹,声如洪钟。
“燕赤霞,愿随师尊,破界!”
申公豹长长吐出一口气,那颤抖的胡须瞬间平复,他厌恶地看了一眼天上的诡祖,躬身一拜。
“贫道,愿随道友,另开道场!”
魔主摩罗万千佛国化身瞬间合一,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贪婪与野望,狂笑出声。
“哈哈哈!此界死水,早已无趣!本座,愿随道友,去见识见识那笼外风光!”
山呼海啸!
“我等愿随陛下,随国师而去!”
“杀出去!跟他们拼了!”
“留下来是死,走也是死,老子宁愿死在冲锋的路上!”
一名满脸刀疤的将军,振臂高呼,吼声嘶哑。
“愿为陛下前驱,愿为国师前驱!虽死无悔!”
众生之声,汇聚成一股足以撼动天地的无形洪流,冲散了恐惧,冲散了迷茫,化作最纯粹的意志,响彻云霄!
诡祖那七张面孔上的讥嘲,彻底凝固。
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抑制的惊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