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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又不停地下了大半年,总算有了些松快的意思。地下城的种植区早成了片热闹的绿,隧道里的青菜一茬茬割着,沟里的小鱼长到了巴掌宽,连我院子里的南瓜都挂上了拳头大的果。我的肚子也跟着日子一起沉,弯腰浇菜时得扶着腰慢慢挪,陆海天干脆把藤椅挪到菜畦边,我坐着看天虎它们追打,他蹲在旁边给红薯藤翻土,指尖沾着泥也顾不上擦,总时不时抬头瞄一眼我的肚子,像怕那沉甸甸的分量会晃着似的。

“李医生说这几天留意着,说不定就发动了。”晚饭时他给我盛汤,勺子在碗里搅了半天,把浮着的油星都撇干净了才递过来,“医院那边早腾好了最里头的病房,暖灯、软垫都铺好了,刘军媳妇昨天还去把婴儿床擦了三遍。”

我咬着汤里的嫩豆腐笑:“你比我还紧张。”话刚落,肚子突然往下坠了坠,像有只小手在里头推了把,我手里的勺子顿了顿。

陆海天立刻就察觉到了,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响:“怎么了?是不是……”

“没事,”我按住他的手,指尖触到他掌心的汗,“就是孩子动了动,估计是想出来了。”

可到了后半夜,那坠胀感就成了一阵阵的疼。我蜷在床上咬着牙,陆海天端着热水进来,见我额头上全是汗,慌得声音都抖了:“是不是要生了?”他只穿了件单衣,头发睡得乱糟糟的,可眼睛亮得吓人。他蹲在床边攥着我的手,掌心烫得像火:“别怕,我们马上去医院!”

地下城的医院在聚居区最中心,是用旧钢板搭的大房子,里头隔出了好几间病房。李医生早带着两个护士候在门口,手里拿着消毒好的器械,见我们来,立刻引着往最里间走:“别慌,检查过几次了,胎位很正。只是胎儿有点大,您骨盆条件一般,保险起见,还是剖宫产更稳妥。”

我被扶到病床上时,疼得眼前发花。陆海天想跟着进来,被李医生拦住了:

“陆先生,您在外头等吧,手术室要消毒,您在这儿反而添乱。”

“我就在门口,”他扒着门框不肯走,眼睛死死盯着我,“有任何事立刻叫我!”

手术室的门关上时,我看见他背对着墙站着,肩膀绷得像块石头。

麻醉针打进去时,后脊骨传来一阵酸胀的麻。李医生在我肚子上按了按,轻声说:“别紧张,很快就好。”我望着天花板上的灯,昏黄的光里浮着细小的灰尘,耳边能听见器械碰撞的轻响,还有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比平时快了一倍。

外面的陆海天,怕是比我更难熬。

他确实没敢走远,就靠在手术室门外的墙上。刘军端着杯热水过来递给他,他没接,手还攥着门框边的铁把手,指节捏得泛白。“老大,没事的,李医生是老产科了,”刘军劝他,“少夫人身体底子好,孩子肯定也壮实。”

他没说话,眼睛直勾勾盯着那扇门。门板是旧木板拼的,上面还有道歪歪扭扭的裂缝,他盯着那裂缝看,像是能透过木头看见里面似的。有护士端着血水出来,他立刻迎上去:“怎么样?”

护士被他吓了一跳,连忙说:“正常呢陆先生,您别急。”

时间过得像掺了水的泥,又沉又慢。他数着自己的心跳,数到一百下就抬头看一眼门,数到两百下又看一眼。以前在会议室等远征队回来,等再久都没这么慌过——那时候知道人在外面拼,可现在,他连里面的声音都听不清,只能攥着拳头站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得人能清醒些。

突然,门里传来一声模糊的啼哭。

那哭声不大,像小猫似的,却一下子钻到了陆海天耳朵里。他猛地直起身子,刚要抬手拍门,门就从里面拉开了。李医生摘着口罩出来,脸上带着笑:“母子平安!是个大胖小子,六斤八两,健康得很!”

他没等李医生说完就挤了进去。病床上,我脸色苍白地躺着,眼睛闭着,额头上还沾着汗。旁边的小襁褓里,裹着个皱巴巴的小家伙,眼睛眯着,还在断断续续地哭,小拳头攥得紧紧的。

陆海天慢慢走过去,脚步轻得像怕踩碎了什么。他先蹲在床边看我,手指想碰我的脸,又怕弄疼了我,悬在半空半天,才轻轻擦去我额角的汗。然后才转头看那小襁褓,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碰了碰小家伙的脸蛋——软乎乎的,像刚剥壳的嫩豆腐。

“他……”他张了张嘴,声音哑得厉害,半天没说出下一句。

“刚喂了点糖水,估计要睡了。”护士把小襁褓往我身边挪了挪,笑着说,“陆先生您真有福气,孩子眉眼跟您特像。”

他没接话,就蹲在床边看着。我醒过来时,看见他还蹲在那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孩子,嘴角咧着,却没笑出声,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傻看着干什么,”我轻声说,嗓子干得发疼,“抱过来让我看看。”

他这才如梦初醒似的,小心翼翼地把小襁褓抱起来。小家伙大概是被惊动了,小嘴动了动,发出“唔”的一声,小手还抓了抓,正好抓住他的手指。陆海天的手猛地一颤,差点把孩子晃掉,赶紧屏住呼吸,胳膊肘都不敢弯,就那么僵着身子递到我面前。

孩子闭着眼睛,睫毛细细的,鼻梁塌塌的,确实没什么好看的。可我看着看着,眼泪就掉了下来。陆海天慌了,想用手擦我的眼泪,又怕碰着孩子,手在半空转了个圈,最后只能用袖子蹭了蹭我的脸颊:“怎么哭了?是不是疼?我叫李医生……”

“不是,”我笑着摇头,指尖碰了碰孩子的小耳朵,“真好,小思回来了。”

真好啊。在这不见天日的地下城里,在这下了快一年的雨里,我们失去又重新拥有了小思。有了这个皱巴巴的小家伙,有了他小猫似的哭声,有了他抓着人手指的小力气。

第二天一早,地下城的人就都知道了消息。有老人提着半篮刚摘的小番茄过来,扒着门框往里看,笑得眼睛眯成条缝:“我就说肯定是个小子!壮实!”小雪抱着个布娃娃跑进来,小心翼翼地凑到床边,不敢碰小思,就盯着他的小脸看:“弟弟好小呀,等他长大,我教他认菜苗。”

天虎它们也跟来了,趴在门口不肯进,尾巴却摇得欢。托尼还叼着个捡来的小皮球,轻轻放在床边,像是给小思的礼物。

陆海天这几天没离开过医院一步。护士教他给小思换尿布,他笨手笨脚地把尿布扯破了;教他拍嗝,他把孩子抱得像举着个炸药包,胳膊都酸了也不敢动。有回小家伙半夜哭,他慌得抱着孩子在病房里转圈,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歌——那是他小时候听他娘哼的,早忘了词,就记得个调子,颠三倒四地哼着,小家伙居然真的不哭了,就趴在他怀里,小脑袋蹭着他的胸口,呼吸匀匀的。

我看着他抱着孩子转圈的背影,突然觉得,这地下城的灯好像比以前亮了。隧道里的绿苗还在长,沟里的小鱼还在游,院子里的南瓜说不定已经熟了。雨还在下,可好像没那么冷了。

出院那天,陆海天用块软布把小思裹得严严实实的抱在怀里,我靠在他肩上。外面的雨丝飘在脸上,凉丝丝的。车子经过种植区时,几个妇女正在摘青菜,见我们过来,都笑着打招呼:“陆总,少夫人,带孩子回家啦?”

陆海天点点头,把怀里的小思又往紧裹了裹,像是怕风刮着。地下城的人造阳光偶尔会从云层里漏下来一点点,照在他抱着孩子的手上,照在小思露在外面的小脚上,照在我们慢慢往前走的影子上。

我摸了摸陆海天的胳膊,他立刻低头看我:“累了?”

“不累,”我摇摇头,看着远处隧道口透出的光,“就是想快点回家,看看咱们的菜园子。”

看看那些我亲手种下的菜苗,看看那些陪着我们的人,看看这个因为小思的到来,变得更踏实、更暖和的家。

雨总会停的。等小思会爬了,等他会走了,等他能跟着小雪去菜地里跑了,说不定天就晴了。到时候,我们就带着他去地面上,去看看太阳,看看真正的土地,告诉他,以前我们在地下城里,盼着的就是这样的日子。

盼着的,就是他。

今天是2052年12月9日,星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