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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内的炭盆烧得正旺,宋明允却觉得后颈发凉。

阿秀递来的信笺还带着外头的寒气,朱砂印在火光下泛着暗红,像一滴凝固的血。

他指尖在印泥上轻轻一蹭,粉末簌簌落在官服下摆——内廷的密印,连礼部尚书都未必能随便用,怎么会落到他这个偏远县令手里?

\"拆吧。\"阿秀的声音比平时轻了三分,指尖绞着腰间的验尸袋穗子,那是她紧张时的惯常动作。

宋明允突然想起上个月审粮铺毒杀案,她也是这样绞着穗子,指出死者指甲里的米糠掺了巴豆粉。

信笺展开的瞬间,他的瞳孔缩成针尖。

皇帝亲派的钦差已过黄河,三日后抵雁门关,查的是\"靖安王战死\"的旧案。

末尾还压着一行小字:\"朝中有议,言宋某伪造边报,意图乱军。\"

\"好个杀人诛心。\"宋明允把信往案上一摔,茶盏里的残茶溅在\"伪造\"二字上,墨迹晕开像团烂泥,\"上个月我送捷报进京,他们装聋作哑;现在北狄退了,倒想起查旧账了?\"

阿秀凑过来看,睫毛在信纸上投下细碎的影子:\"大人,这印...是皇帝的私印?\"

\"不是。\"宋明允用镇纸压住信角,指腹摩挲着印纹边缘的云纹,\"皇帝的私印刻的是'承天',这枚是'司宪'——内廷司宪局专管密报,能调他们的...至少是三皇子那拨人。\"他突然笑出声,指节敲了敲案几,\"张老三!\"

帐外立刻传来踢到木盆的哐当声,张老三顶着一头草屑掀帘进来,腰间的佩刀撞在门框上:\"大人!

小的在清理北狄营寨呢,那帐篷里还剩半袋奶渣子,味儿冲得...\"

\"甭说那些。\"宋明允甩了甩信笺,\"即刻封了雁门关所有出口,只许进不许出。

来往客商盘查三次,尤其是带笔墨纸砚的——有人想让我背锅,我偏不让他们的消息先到京城。\"

\"得嘞!\"张老三把刀鞘往腰间一扣,转身时差点撞翻炭盆,\"小的这就带弟兄们守城门去,连耗子洞都给您堵上!\"他刚跨出帐门,又探回半张脸,\"对了大人,小的在敌营主帐翻出个铁匣子,锁头是北狄样式,可里头的信...您瞅瞅?\"

他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展开是半卷染血的绢帛。

宋明允刚凑近,就闻到股熟悉的沉香味——大昌皇宫的贡香。

绢帛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蘸着血写的:\"待北狄破雁门,孤当奏请父皇,划云州七县为贤王汤沐邑。\"末尾的朱印缺了个角,正是三皇子府的\"晋\"字印。

\"凤凰组织?\"阿秀倒抽口冷气,\"之前查的凤栖梧,原来连皇子都...\"

\"不止。\"宋明允把绢帛往火盆上一送,火焰腾地窜起三寸高,\"凤栖梧是刀,有人拿这刀捅大昌的脊梁骨。\"他盯着跳动的火苗,喉结动了动,\"去把陆沉叫来。\"

陆沉进来时,铠甲上还沾着血渍。

他往帐中一站,寒气裹着血腥气直往人脖子里钻:\"宋大人。\"

\"陆将军。\"宋明允指了指炭盆里的灰烬,\"北狄营里翻出的东西,您应该猜到是什么。\"

陆沉的手指在刀柄上敲了两下:\"三皇子?\"

\"八层把握。\"宋明允摸出怀里的靖安王玉佩,翡翠在火光里泛着幽绿,\"但还有更要紧的——阿秀,把验尸结果说与陆将军听。\"

阿秀从验尸袋里取出个青瓷瓶,倒出些浅灰色粉末:\"靖安王骸骨里验出青冥香残留。

这香极难挥发,我用银勺刮了骨缝三次才找到。\"她指尖蘸了点粉末,在火上烤了烤,立刻散出股甜腻的花香,\"御药房的记录里,青冥香只供过三位主子:先皇后、长公主,还有...当今皇帝做太子时。\"

帐内突然安静得能听见炭块裂开的声响。

陆沉的手按在刀把上,指节发白:\"您是说,靖安王不是战死?\"

\"他中了毒,毒发时被补了一刀。\"宋明允把玉佩按在桌上,螭纹在木头上压出个浅痕,\"战场混乱,谁都能说他是被流箭射死的。

可青冥香...能拿到这东西的,要么是宫里当差的,要么是能随意进出御药房的。\"

阿秀突然扯了扯他的衣袖,眼神往帐外飘了飘。

宋明允侧耳一听,外头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像是有人挑着货郎担。

他冲陆沉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掀帘出去,再回来时手里揪着个灰衣汉子,腰间的货郎鼓还在晃。

\"大人,这小子说要给您送密旨。\"陆沉把人往地上一摔,汉子的帽子掉了,露出额角一道旧疤——正是上个月混进县城卖胭脂的细作。

宋明允蹲下来,用茶盏盖挑起汉子的下巴:\"谁让你来的?\"

\"靖...靖安王。\"汉子疼得龇牙,从怀里摸出个檀木盒,\"他说您见了这东西就明白。\"

檀木盒打开的瞬间,宋明允的呼吸险些停滞。

明黄色的绢帛上,\"靖安王令\"四个大字力透纸背,正是他在靖安王府旧宅见过的笔迹。

更让他血液凝固的是落款时间——靖安王战死那日的深夜。

\"不可能...\"他手指发颤,绢帛在掌心皱成一团,\"当日战报说他被北狄围在山谷,连尸首都...都只剩半幅铠甲。\"

阿秀凑过来看,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大人,这墨色...是新的。\"她摸出验尸用的竹片,轻轻刮了刮字迹,\"墨还没完全透进绢帛,最多写了三天。\"

帐外的北风突然灌进来,吹得烛火忽明忽暗。

宋明允盯着绢帛上的\"靖安王\"三字,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昨夜对着玉佩说的话,想起城楼上北狄军自相残杀的火光,想起怀里那半块缺了角的翡翠——原来他以为的中盘,不过是人家布下的局。

\"去把靖安王的旧手稿拿来。\"他声音发哑,把檀木盒递给阿秀,\"所有批注、书信,包括他当年给先皇写的请安折。\"

阿秀接过盒子时,指尖碰了碰他的手背——凉得像块冰。

帐外的更鼓声敲了三更,宋明允还坐在案前。

月光透过帐帘照在绢帛上,\"靖安王令\"四个字泛着冷光,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刀。

他摸出随身携带的放大镜,对着字迹一点点比对——起笔的顿挫,收笔的回锋,连\"王\"字中间那一横的倾斜角度,都和旧手稿分毫不差。

\"难道...\"他低声呢喃,指节重重敲在案上,震得烛台里的蜡油溅出来,\"靖安王真的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