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的庄子里,天未亮就腾起了炊烟。
陈义踩着半尺厚的积雪,一脚踹醒还在打鼾的士兵:“都他妈起来!小将军今日娶亲,院子里的雪扫不干净,老子把你们塞灶膛里当柴烧!”
几个汉子骂骂咧咧地爬起来,抓起铁锹就飞快铲雪,后厨也很快热闹起来,剁骨头的剁骨头,炖肉的炖肉,蒸喜馍的蒸喜馍。
“红绸!红绸挂歪了!”陈义踹了一脚梯子,吓得挂红绸的小兵差点栽进雪堆里。
马厩里,亲兵正给迎亲的骏马刷鬃毛,绑红绸,还特地给马儿喂了桂圆花生。
长相俊俏的士兵被单点出来,陈义给他们分发红衣,命他们换上,有面目有碍观瞻的想要混进去,被陈义揪着耳朵拎出来:“混账东西!小将军是去迎亲,不是去战场杀敌!\"
薛晗换好喜服,倚在窗前,见院中热闹,心中也是极为雀跃,只是……
他仰头看了看天,那雪,竟然还没有减小的趋势。
虽说上京的冬日比不得北疆的朔风,可兄弟们不着盔甲,身上仅有迎亲的喜服,这一路怕是免不了挨冻。
要是有一碗热酒就好了。
推开门,正要出去,却见手下副将一个叫赵诚的带着两个士兵抬了两坛酒经过。
那酒许是温好的,坛中金色酒液轻晃,溢出醉人又温暖的香气。
“这是……”薛晗问。
“将军,这酒是附近村民自酿的,厨房刚温过。”赵诚见他盯着酒坛,憨厚一笑,“今日大雪,将军和弟兄们喝一碗,身子也暖和。”
薛晗一想,正是这么个理,便站在庭前,清了清嗓子。
“兄弟们!”
院中顿时安静下来,众人纷纷停下手中活计望向他。
薛晗抱拳,郑重一礼:“今日我薛晗大婚,承蒙诸位兄弟不辞辛劳,连日来为我张罗,这份情谊,薛晗铭记在心,先奉上热酒一碗,待我迎亲回来,定与诸位痛饮!”
众人哄然叫好,赵诚便令手下分发酒碗,倒上热腾腾的黄酒。
待大伙仰头饮尽,陈义带头喊道:“将军快出发吧,别让新娘子等急了!”
薛晗朗声一笑,翻身上马。
正在这时,敞开的庄门驶入一列骑兵,为首的竟是兵部尚书崔衍的亲兵统领,身后跟着位风尘仆仆的传令官,胸前还插着象征八百里加急的赤羽。
“薛小将军!”
统领翻身下马,抱拳道:“雁门关军情急报,兵部崔大人特命末将持虎符前来。北狄十万大军压境,已连破三城。”
说着取出鎏金匣中的兵部文书,“圣谕命将军即刻进宫面圣,不得有误。”
薛晗一愣,接过文书,确认北狄犯境竟真是这两日的消息。
薛家军众人闻言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该惊该喜。
惊的是圣旨竟在此时到来,若是入宫面圣,势必要误了吉时,可若是去迎亲,便违逆了圣命。
喜的是,北狄犯境,不正是小将军梦寐以求的建功立业之机?
薛晗盯着文书上鲜红的兵部大印,咬牙道:“末将今日大婚,不知尚书大人可否通融……”
那统领闻言,面色一肃,抱拳深深一揖:“将军,末将斗胆直言,国之不宁,何以为家?”
他抬眼直视薛晗,声音恳切:“崔大人临行前特意嘱咐,说将军乃将门虎子,当知轻重缓急。北狄铁骑已至雁门关外三百里,沿途百姓正遭屠戮啊!况且圣上特意朱批'即刻觐见'四字,将军难道要抗旨不成?”
薛晗定睛一看,果然见文书末尾萧明炎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
薛晗沉默,众人也跟着沉默,院中鸦雀无声,只有雪花飘落的簌簌声响。
这时,陈义忽然单膝跪地:“将军!若将军为难,末将愿代您去迎亲!”
原本要跟着薛晗去迎亲的几个亲兵也跟着跪下。
“是啊,陈副将可代您去迎亲,待将军面圣回来后,再与沈四小姐拜堂成亲也不迟啊!”
那统领也跟着叹息:“您若此刻迟疑,只怕要误了战机啊。”
“是啊是啊……”院落中响起附和声,“何况圣旨不可违,只要好好同沈小姐说清楚,沈小姐必定会体谅将军的……”
薛晗的目光一一扫过他们,握紧了腰间的伏光剑。
剑在鞘中轻颤,仿佛蠢蠢欲动。
这些跟随他多年的兄弟,眼底都燃着同样的渴望——建功立业,封妻荫子。
西北战事一起,正是他们搏个前程的最好时机。
他想起晴川那个夜晚,他曾举剑在云鸾面前立下重誓。
“身可焚,骨可碎,以此剑为证!”
“终我一生,必平战乱、安黎民,纵使战死沙场,亦不悔矣!”
如今山河将倾,他若为一己私情延误军机,与那些他最厌恶的朝堂蠹虫有何区别?
更不必说,此战若胜,兵权在握,也可与沈之珩分庭抗礼,他才能真正护住她。
沈之珩再不能以势压人,那些暗处的算计也将无所遁形。
他自幼习武,沙场点兵,不就是为了这一日?
可是,可是……
彷徨半晌,薛晗终于下定了决心。
“陈义,代我去迎亲。”
他解下腰间那枚海棠玉佩塞给陈义,对陈义道:“她识得这枚玉佩,也代我向她致歉,就说,我薛晗定不负她,待我归来时自会亲自向她赔罪。”
——
风雪渐渐转小了些。
眼看着吉时已到,还不见迎亲的队伍到来,众人急得直跺脚,个个伸长脖子往外张望。
突然街角传来震天的喜乐声,一队绯衣仪仗转过巷口,金锣开道,笙箫齐鸣。
当先是二十四名锦衣卫,腰佩金刀,随后是三十六名乐师,手持鎏金笙箫,吹奏喜乐,十六名身着绛色礼服的壮汉抬着精致华美的鎏金花轿缓步行来。
那花轿规格极高,不知薛晗是从哪弄来的,轿顶一只金凤展翅欲飞,凤眼镶嵌着两颗鸽血红的宝石,轿身通体雕着缠枝莲纹,每片莲叶上都缀着拇指大的南海珍珠。
其后跟着的是随行的聘礼队伍,竟是望也望不到头。
八匹雪白骏马驮着朱漆礼盒,每匹马都由两名小厮牵着。
为首的礼盒敞开着,露出里头整块白玉雕成的送子观音,后边的礼盒中,可见名贵香料、价值连城的瓷器、码的整整齐齐的云锦、龙眼大的珍珠和各色宝石,甚至还有一株三尺高的南海火珊瑚树。
姜氏看的眼睛发直,一把拉住一旁的沈研道:“夫君,先前也没说要弄出这样的阵势啊,倒显得咱们布置的寒酸了些。”
沈研眯着眼看了半晌,脸色有些疑惑,这排场比先前薛晗与他说好的还要风光,是怎么个意思?难道是他临时改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