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刚停在李桃子家楼下,“砰”的一声巨响打破了车内的死寂——李桃子猛地推开车门,力道大得几乎要将车门甩脱。顾江海的心跟着颤了一下,急忙探出头喊:“桃子!你听我解释啊!”
可李桃子头也不回,挺直脊背快步朝单元楼走去,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噔噔”的声响,每一下都像敲在顾江海心上。他赶紧熄火下车,追了两步又喊:“桃子!这事儿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联系过那个女的呀。”
楼道里的声控灯被脚步声唤醒,李桃子的身影消失在二楼拐角时,顾江海还站在楼下,懊恼地抓着头发。“我这嘴怎么就这么笨!”他狠狠踹了一脚车轮,“早知道中午就该跟赵姐说清楚我有对象,现在好了,把桃子气成这样……”冷风卷着落叶掠过脚边,他望着二楼亮起来的窗户,心里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花,又沉又闷。
李桃子冲进家门时,“哐当”一声带上门,震得墙上的相框都晃了晃。正在客厅看电视的母亲和在厨房洗碗的李橙子同时探出头,异口同声地问:“咋了这是?”
李桃子没说话,径直冲进卧室,“啪”地甩上房门。紧接着,里面传来玻璃杯砸碎的声音,还有抽屉被狠狠拉开又合上的响动。母亲赶紧起身,敲着卧室门:“桃子?受啥委屈了跟妈说,别自己憋着啊!”
李橙子擦着手从厨房出来,眉头皱成一团:“妈,我去看看。”她轻轻推开卧室门,只见李桃子正趴在床上,肩膀一抽一抽地哭,枕头边散落着几件被扔乱的衣服。“姐,你跟顾江海吵架了?”
李桃子猛地抬起头,眼睛红得像兔子:“他就是个骗子!其他人给他介绍对象,他居然还留着人家照片和联系方式!”她抓起手机,点开刚刚对着聊天记录的拍照,怼到李橙子面前,“你看!还说什么‘先聊聊看’,他把我当什么了?”
李橙子看完,气得直咂嘴:“这顾江海咋回事啊?明知道你俩处得好好的,还跟别的女的不清不楚!”母亲也凑了过来,听完前因后果,拍着李桃子的背叹气:“傻闺女,别哭了。他要是真对你上心,就不该让你受这委屈。不行咱就……”
“我就是气不过!”李桃子打断母亲,声音带着哭腔,“他最近对我忽冷忽热,我还以为是工作忙,原来早就背着我搞这些!我打电话他总说在忙,合着是忙着跟别人聊骚呢?”她越说越委屈,抓起手边的玩偶狠狠摔在地上,“我要跟他分手!这日子没法过了!”
李橙子赶紧按住她:“桃子,你先冷静点。万一这里面有啥误会呢?顾江海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根本就老实的不会拒绝人,说不定他真是抹不开面子才没当场拒绝。要不你明天找他问清楚?”母亲也帮腔:“是啊,别冲动。感情的事得想明白,别因为一时赌气后悔。你忘了上次你跟他闹别扭,后来不也说开了?”
李桃子别过脸,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窗外的路灯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像她此刻心里那道说不清道不明的坎。卧室里的抽泣声渐渐小了,只剩下衣柜门被轻轻拉开的动静——她开始默默收拾自己的衣服,仿佛已经做了决定。
顾江海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木雕车间时,叶兆康和邓溶正收拾着工具准备下班。车间里还飘着松木的清香,墙角堆着刚打磨好的木雕坯子,可顾江海眼里没这些,满脑子都是李桃子通红的眼眶。
看到他无精打采的样子,邓溶先开了口:“江海,咋这副模样?没吃饭吧?我给你蒸个包子吃,热乎着呢,怎么样?”
顾江海摆摆手,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木凳上,耷拉着脑袋叹气:“邓姐,我吃不下。”他掏出烟盒想抽一根,刚摸到打火机,又想起李桃子最讨厌烟味,烦躁地把烟塞了回去。
叶兆康放下手里的砂纸,皱着眉问:“出啥事儿了?跟你大庭哥聊得不顺利?”他知道顾江海下午去找唐大庭,想劝对方收下那笔钱。
“不是,是跟桃子吵架了。”顾江海抓了抓头发,把早上赵姐介绍对象、李桃子看到聊天记录发火的事一五一十说了,“我当时就是怕驳了赵姐面子,没好直接拒绝,谁知道桃子反应这么大……我跟那女的真没说啥,就赵姐发了张照片,我回了句‘知道了’,结果被桃子看到手机里面的聊天记录了。”
正说着,赵盈芝端着水杯从办公室出来,听见这话走过来:“咋了?跟谁吵架了?”等顾江海把事情再说了一遍,她拍着大腿笑道:“嗨!你这孩子,有对象咋不早说?我要是知道,哪能给你介绍啊!那姑娘是我远房侄女,刚从老家来城里,我想着你俩都是单身……”
“我想说来着,可您当时说得正起劲,我插不上嘴啊。”顾江海一脸无奈,“现在好了,桃子认定我心里有鬼,说啥都不听。”
叶兆康在一旁笑:“你呀,就是太好面子。这种事直接说清楚不就完了?你跟桃子处了对象,这点信任都没有?”
“不是不信任,是她最近本来就敏感。”顾江海叹气,“前阵子她单位工作多,她压力大,我这时候还出这种事,确实不应该。”
几人的对话惊动了办公室里的唐大庭。他不知站在门口听了多久,直到众人看向他,才缓缓走过来。旁边的工人跟他打招呼,他也没应,径直走到顾江海面前,沉声问:“谈对象了?”
顾江海愣了一下,才点头:“嗯,处了没多久,叫李桃子,人挺好的。”他怕唐大庭觉得自己不务正业,又补充道,“她一名公务员,挺懂事的,平时也支持我工作。”
唐大庭“哦”了一声,目光落在远处的木雕架上,忽然说:“你嫂子之前拿了一笔钱,想来给我,我没要。现在更不能要了。”他顿了顿,转头看向顾江海,“你跟你哥,真是越来越像了。”
这话让顾江海愣住了。自从顾江山去世后,就很少从唐大庭嘴里提起自己的哥哥,也许是他们关系亲如兄弟,再次之后,唐大庭就不愿意再回忆往事。
“大庭哥,您这是……”
“我的事我自己能解决。”唐大庭打断他,眼神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那笔钱是你哥就给你嫂子、你还有云立的,有一道是攒来给你娶媳妇的,这才是正经事。别学你哥,总把别人的事往自己身上揽,他就是个热心肠,所以你们全家都差不多是这样。”他说完,转身往办公室走,背影在车间昏暗的灯光里显得格外孤单。
叶兆康拍了拍顾江海的肩膀:“行了,别琢磨了。大庭就是嘴硬心软。你赶紧回去吧,跟桃子好好说说,别真闹僵了。”
顾江海点点头,起身时,看见唐大庭办公室的灯亮了,窗户上映出他俯身看图纸的身影。夜风从车间大门灌进来,吹得木屑沙沙响,顾江海突然觉得,这车间里藏着的心事,比那些木雕上的纹路还复杂。
叶兆康正跟顾江海说着话,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喧哗,夹杂着酒瓶碰撞的声音。众人对视一眼,赶紧往外走——只见林宏宇摇摇晃晃地站在车间门口,满身酒气,头发乱得像鸡窝,嘴角还沾着油渍,手里攥着个没喝完的酒瓶子。
“你还知道回来!”叶兆康的火气“噌”地就上来了,几步冲到林宏宇面前,指着他的鼻子怒斥,“早上跟你说让你把那批凤凰的衣纹修得精细点,你倒好,下午就旷工出去喝酒!你到底想干什么?眼里还有没有这个工作,有没有我这个师傅?”
林宏宇眯着醉眼,嘿嘿笑了两声,舌头打了结:“师……师傅,您消消气,喝……喝一杯?”他把酒瓶往叶兆康面前递,酒液顺着瓶身流下来,滴在他的工装裤上,晕开一片深色的印记。
“喝喝喝!就知道喝!”叶兆康气得浑身发抖,扭头冲里屋喊:“溶溶!把爸的牌位请出来!让这孽徒跪下!我今天非得用家法好好治治他!”他在车间待了三十年,最看重规矩,徒弟犯错可以罚,但旷工酗酒是大忌。
邓溶赶紧冲上来拉住叶兆康的胳膊:“兆康!你别冲动!宏宇他喝多了,有话明天再说!孩子们都看着呢!”车间里还有几个年轻学徒,吓得缩在一边不敢说话。
“放开我!”叶兆康甩开她的手,眼睛瞪得通红,“这小子越来越不像话了!之前还无故离开不守着产线就算了;昨天跟隔壁车床车间的人吵架,差点动了手;今天更过分,直接旷工!再不管管,将来就得犯大错!”
“管?您怎么管?”林宏宇突然提高了音量,酒壮怂人胆似的往前凑了两步,唾沫星子喷了叶兆康一脸,“打我?骂我?我告诉您,我不怕!”他指着叶兆康的鼻子,“您就是觉得我没出息,做不出好木雕,给您丢人了是不是?我刻的花鸟,客户不也说挺好吗?凭啥总说我不行!”
“你——”叶兆康气得说不出话,顺手抄起墙角那根磨得发亮的家法棍——那是根手腕粗的檀木条,是他师傅传下来的,专门用来罚犯了大错的徒弟。他高高举起棍子,手背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兆康!”唐大庭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一把抓住叶兆康的手腕。他的力气大,叶兆康挣了两下没挣开。“先问问他到底咋了。”唐大庭的声音很沉,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叶兆康喘着粗气,恨恨地放下手。唐大庭转向林宏宇,盯着他的眼睛问:“到底怎么了?”
林宏宇被他看得一哆嗦,酒意醒了大半,嘴唇哆嗦着:“为什么……为什么都要这样对我……”眼泪突然就涌了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淌,混着没擦干净的油渍。
“等他醒了再说吧。”叶兆康愣住了,语气软了大半。
“我的事情你有关心过吗?师傅?”林宏宇哭出声,“您只会说我找借口给我安排一堆的工作!我不想干木雕了!”他突然喊了一声,像是下定了决心,“我要去上海!去闯荡!我在那边开网约车,说不定一个月能挣一万多,比在这儿强!”
赵盈芝皱着眉:“好好的,咋突然想去上海?你木雕手艺都快学成了,现在走太可惜了。”
“我不是孬种!”林宏宇梗着脖子,脸上又红又白,“我有本事!我要去闯一片天,让所有人都看得起我!”
邓溶急得直掉眼泪:“傻孩子,你咋这么想不开啊?木雕多好,安安稳稳的,老了还有门手艺傍身。去上海干啥?你没学历没背景,能挣几个钱?而且谁说你是孬种呀?”
“去上海能干嘛?”唐大庭的声音冷了几分,“去干搬运?还是去刷盘子?你没学历,木雕技术学了个半吊子,到了上海,你能干嘛?网约车司机多的是,你保证你能干好吗?”
“我不管!”林宏宇抹了把脸,眼泪混着脸上的油渍往下淌,却还是犟道,“哪怕端盘子,我也乐意!总比在这儿被人瞧不起强!”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叶兆康指着他,气得手都在抖,“一身酒气,胡言乱语,这就是你说的‘有本事’?连自己都管不住,还想去闯荡?我告诉你,你要是敢踏出这个门,就别认我这个师傅!”
林宏宇咬着牙,眼泪混着脸上的油渍往下淌,却还是犟道:“不认就不认!”
车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林宏宇粗重的呼吸声。邓溶捂着嘴,眼圈红红的;赵盈芝叹了口气,别过头去;唐大庭看着林宏宇,眼神复杂;叶兆康死死攥着家法棍,指节都泛了白。此时唐大庭反应过来,对着众人说:“不对呀,我怎么不太明白宏宇在干什么呀?他说话都没有逻辑呀?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晚自习下课的铃声像一道赦免令,在寂静的教室里炸开。顾云立猛地伸了个懒腰,骨头发出“咔哒”的轻响,他揉着脖子嘟囔:“这数学卷子也太难了,最后一道大题我瞅了半小时,愣是没看出头绪。早知道上课不打瞌睡了。”
旁边的叶子明正对着草稿纸唉声叹气:“可不是嘛,最后那个辅助线怎么画的?我试了三种方法,都不对。童世婷数学好,她肯定会。”他推了推顾云立,“要不问问她?”
顾云立点头,朝斜前方的童世婷喊:“世婷,最后一道大题你会吗?给咱讲讲呗!”
童世婷没动,只是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课本的边角。她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半张脸,看不清表情。教室里的同学陆续收拾东西离开,桌椅摩擦的声音此起彼伏,衬得她的沉默格外显眼。
叶子明走过去,在她旁边的座位坐下,放低声音说:“别往心里去,班主任今天说话是冲了点,他就那样,对谁都严。不就是上课看了会儿课外书吗,至于当着全班的面批评你?”
顾云立也凑过来:“是啊,他更年期到了,别理他。你跟林宏宇……是不是吵架了?我看你上课都在发呆。”
童世婷这才抬起头,眼圈有点红:“我没事,就是有点晚了,我得先回家了。”她匆匆收拾好书包,起身时差点碰倒椅子,桌角的文具盒摔在地上,铅笔滚了一地。
“哎,等等。”顾云立拉住她的书包带,“你跟林宏宇到底咋了?”
童世婷的肩膀僵了一下,没说话,挣开他的手快步走出了教室。走廊里的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亮了又暗,像一串忽明忽灭的心事。
叶子明挠挠头:“我也不知道。前阵子还好好的,林宏宇天天放学送她回家,这几天突然就不对劲了。”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我爸妈昨天吃饭时还说,林宏宇最近也是奇奇怪怪,难道是因为没有订单?估计是这事闹的?”
“有可能。”顾云立点头,“林宏宇那人好面子,肯定不想让童世婷知道他的事。”他捡起地上的铅笔,放回童世婷的文具盒里,“你说,人活着咋这么多烦心事?”
叶子明叹了口气:“谁不是呢。我妈今天又说再不加把劲,考不上大学就完了。可我真的学不动了。”他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有时候觉得,林宏宇想跑出去闯荡,也不是没道理。”
“别瞎说。”顾云立拍了他一下,“他那是被钱逼的。等咱们考上大学,找份好工作,就不用愁这些了。”话虽这么说,他心里却没底——上次模拟考,他的排名又掉了十名。
两人收拾好东西,走出教室时,走廊里的灯正一盏盏熄灭。晚风从敞开的窗户灌进来,带着深秋的凉意。叶子明踢了踢脚下的石子:“走吧,回家了,明天还得早起呢。”
顾云立点头,心里却想着童世婷通红的眼圈和林宏宇打架时通红的拳头。他总觉得,这背后藏着什么事,像数学题里那个解不开的辅助线,明明就在眼前,却怎么也画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