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礁湖的晨雾尚未散尽时,船队已悄然驶出狭窄的入口。宝儿站在船首,指尖划过微凉的船舷,那里还留着珊瑚礁擦过的浅痕,像极了昨日在湖底见过的海星腕足纹路。船尾的浪花拖着淡绿色的尾迹,那是环礁湖特有的浮游生物被卷入外海的痕迹,在靛蓝色的海水中格外醒目,如同一条无形的航线指引。
“夫人,水温计又有新动静!” 哈桑举着铜制仪器快步走来,器壁上的刻度显示水温较环礁湖骤降五度,铜管外壁凝着细密的水珠,“这变化比盐沼地那会儿还快,莫不是又有洋流在捣乱?” 他说得没错,船舷边的海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分层,上层是温暖的浅绿色,下层是冰冷的靛蓝色,两者界限分明,仿佛被无形的刀切开,在船尾交汇成奇特的漩涡。
老舵手趴在船边,用手掌交替试探两层海水的温度,粗糙的掌心在温差中微微颤抖:“是冷暖洋流交汇!”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激动,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这种地方底下的养分多,鱼群会扎堆,当年我跟着老爹捕鱼,就靠找这种水色分界吃饭!” 他的话很快得到印证,了望手在桅杆上大喊,声音里带着惊喜:“东南方向有鱼群!黑压压一片!”
众人望去,只见远处的海面泛起银白色的涟漪,无数条鱼跃出水面,阳光照在鱼鳞上,反射出的光芒如同碎银撒落。这些鱼体型细长,背部呈深蓝色,腹部银白,正是泉州市场上常见的鲭鱼,只是数量远超寻常渔汛,密集得几乎遮住了海水的颜色。它们游动的方向却十分奇特,并非随波逐流,而是逆着洋流前进,形成一道流动的银色屏障。
“跟着鱼群走准没错。” 经验丰富的渔民出身的船员笃定地说,他正将渔网撒向水中,网绳在阳光下划出优美的弧线,“这种鱼专找洋流交汇的地方产卵,它们的鱼卵得在冷暖水交界的地方才能孵化,跟着它们能避开浅滩。” 他说得没错,当船队顺着鱼群的轨迹航行时,测深绳显示的水深始终稳定在三丈左右,再未出现浅滩的惊险。
正午的阳光直射海面,将两层海水的分界照得愈发清晰。上层海水被晒得温暖,浮游生物在其中大量繁殖,形成一片绿色的 “水华”,吸引着成群的小鱼前来觅食;下层的冷水则翻涌着从深海带来的矿物质,在交界处形成细密的气泡,如同沸腾的水。两种洋流相互撞击,在海面掀起尺许高的浪花,船身随之轻微颠簸,却比环礁湖入口的风浪温和许多。
突然,渔网被什么东西猛地拽了一下,力道之大险些将拉网的船员拖入水中。哈桑让人合力收网,网口露出时,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 网中缠着一条近丈长的金枪鱼,鱼身粗壮如桶,体表的鳞片在阳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巨大的尾鳍仍在剧烈摆动,溅起无数水花。更令人惊讶的是,鱼鳃里竟夹着一片红褐色的海藻,这种海藻只生长在深海的礁石上,显然这条鱼是从深海游到洋流交汇处觅食的。
“这鱼能长这么大,说明此处海域食物充足。” 宝儿指着金枪鱼的胃袋,渔民出身的船员正用刀将其剖开,里面塞满了未消化的小鱼和磷虾,“洋流交汇会把海底的养分带上来,就像给大海施肥,自然能养活这么多鱼。” 她让人将金枪鱼的鳞片刮下几片,夹在航海图的夹层中 —— 这些鳞片上的年轮能大致判断鱼的年龄,间接反映这片海域的生态状况。
午后的海面上出现了奇特的景象:无数海鸟聚集在洋流交汇处,它们时而俯冲入海,时而在水面盘旋,翅膀拍打空气的声响如同狂风过境。这些鸟体型中等,嘴部尖锐,正是专门捕食鱼类的鲣鸟,它们的出现进一步印证了此处渔汛的丰富。更奇特的是,鸟群聚集的区域呈带状分布,恰好与冷暖海水的交界重合,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指挥它们的行动。
“是鸟群在给我们指路呢。” 老舵手笑着说,他调整舵轮,让船身始终沿着鸟群密集的边缘航行,“它们知道哪里鱼最多,也知道哪里有暗礁 —— 你看那些突然拔高的鸟,底下准有礁石。” 众人望去,果然有几只鲣鸟在某处海域突然急促升空,宝儿让人用测深绳试探,绳上的刻度显示那里水深骤减至丈许,水下隐约可见黑色的礁石轮廓。
洋流交汇处的暗流格外复杂。船尾的陶罐测向仪突然剧烈旋转,原本稳定指向的陶罐此刻像个醉汉般东倒西歪。哈桑将陶罐浸入水中,发现罐口的水流方向竟与表层洋流完全相反 —— 这是典型的 “潜流” 现象,表层海水向东南流动,深层却有一股暗流往西北涌动,两股力量相互拉扯,使得船只的实际航向比罗盘指示的偏了整整两度。
“得用双坐标定位。” 宝儿让人同时观察太阳的方位和北极星的高度,用牵星板测量后,在航海图上画出两条交叉的直线,交点正是船队的实际位置,“潜流会带着船悄悄偏离航线,单用罗盘根本发现不了,得结合天象才行。” 她的方法很快见效,船员们根据星象和太阳方位不断调整航向,船身逐渐回到正确的航道。
傍晚时分,海面上突然出现大片漂浮的马尾藻,比之前遇到的更加粗壮,茎秆上附着着密密麻麻的藤壶和小螃蟹。这些海藻并非杂乱无章地分布,而是顺着洋流的方向排列,形成一条条绿色的 “飘带”,在夕阳的映照下泛着金色的光芒。“这是洋流的‘标记’。” 宝儿指着海藻排列的角度,“它们与水流的夹角始终保持三十度,说明洋流的速度稳定在每时辰十里左右。”
船队沿着海藻 “飘带” 航行时,意外发现了一处天然的 “避风港”—— 两座相邻的小岛形成一道狭窄的海峡,海峡内的水面平静如镜,与外面洋流交汇处的波涛汹涌截然不同。岛上生长着茂密的红树林,气根垂入水中,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将大部分风浪阻挡在外。更令人惊喜的是,海峡深处有一处淡水泉眼,泉水从岩石缝隙中渗出,在海边形成一个小小的淡水湖。
船员们纷纷登岛补充淡水,用陶罐装满清澈的泉水,罐口用桐油布密封,防止海水渗入。在泉眼附近,他们发现了许多人类活动的痕迹:几处倒塌的草屋残骸,散落的陶片上还留着烟熏的痕迹,显然曾有渔民在此居住。宝儿捡起一块陶片,上面的绳纹与泉州窑的风格相似,却又带着几分异域特色,推测是过往商船在此停留时留下的。
夜幕降临时,海峡内的水面泛起幽蓝的光,那是被船桨搅动的浮游生物发出的荧光。这些生物对水流变化极为敏感,当潜流从海峡底部经过时,它们便会聚集在水流上方,形成一道发光的 “潜流轨迹”。宝儿让人将收集到的荧光生物装入透明的陶罐,悬挂在船尾,罐中的蓝光随着潜流的强弱明暗变化,成为天然的 “潜流探测器”。
深夜的海峡突然传来 “咚” 的闷响,船身轻微震动。船员们警惕地查看,发现是一头巨大的鲸鱼在附近换气,喷出的水柱高达数丈,在月光下如同银色的喷泉。这头鲸鱼似乎并不怕人,在船周围游弋了片刻,巨大的尾鳍拍打水面,掀起的浪花溅湿了甲板,却也将附近的潜流搅动得更加明显,发光的浮游生物随之扩散,让潜流的轨迹看得更加清晰。
“是座头鲸!” 曾在远洋见过的老船员激动地说,“这种鲸鱼能发出低频的声音,能在几十里外探测到暗礁和浅滩,它们的出现说明附近没有危险的浅滩。” 果然,当鲸鱼离开后,测深绳显示的水深始终稳定在四丈左右,再未出现异常。
黎明时分,潜流突然减弱,发光的浮游生物 “轨迹” 渐渐消散。宝儿知道,这意味着船队即将驶出洋流交汇区,进入相对稳定的海域。她让人将此次航行的发现一一记录在航海图上:洋流交汇的位置、潜流的方向和强度、海藻 “飘带” 的指示作用、鲸鱼和鸟群的行为与海域安全的关系,以及那处天然避风港的位置。
船队离开海峡时,朝阳正从海平面升起,将海面染成金色。回望洋流交汇的区域,此刻已变成一片忙碌的 “渔市”—— 无数渔船从四面八方赶来,渔民们的笑声和号子声在海面上回荡,他们显然也发现了这片富饶的渔场。宝儿望着这热闹的景象,心中感慨万千:海洋的奥秘无穷无尽,每一处洋流、每一种生物,都是大自然的语言,只有用心倾听,才能读懂其中的玄机。
船帆再次鼓满风,带着新的发现和满满的收获,朝着下一片未知的海域驶去。甲板上,装满淡水的陶罐整齐排列,散发着桐油的清香;新绘制的航海图上,红色的标记密密麻麻,记录着洋流、浅滩、避风港的位置;船员们的脸上洋溢着疲惫却兴奋的笑容,他们知道,每一次探索都是一次成长,每一次发现都让他们离海洋的真相更近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