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阳光下的街头并排走着,聊着那些遥远而又清晰的童年往事。
从黑虎山上聊到,到上海滩的十里洋场,再到如今这座重获新生的古都,他们的人生轨迹,充满了传奇与波折。
林楚生看着身边已经不再年轻,眼角有了细纹的三姐,心中感触良多。
这个女人,将她最美好的青春,她的一生,都奉献给了这个国家,这份信仰。
在那些不见天日的地下工作中,她经历了多少危险,
承受了多少孤独,外人永远无法想象。但现在,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温暖而又惬意。
战争的阴霾,似乎在这一刻,被彻底驱散。
这温馨的画面,就像一幅动人的油画,充满了和平与希望。
就在他们走到一处僻静的巷口,准备转弯去看看有名的夫子庙时,
一个身影,如同从阴影中浮现出来一般,毫无征兆地拦在了他们面前。
那人戴着一顶压得很低的黑色礼帽,穿着一件黑色的长款风衣,领子高高竖起,遮住了大半张脸。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却仿佛有一股无形的气场,让周围喧闹的空气,都为之凝固。
张学微的反应快到了极点。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将林楚生和林梦生护在身后,右手已经闪电般地伸向了腰间。
对于她来说,谁都可以出事,唯独林楚生不能!他是整个一野的灵魂,是这个新时代的希望!
然而,她的手还没碰到枪柄,就被林楚生轻轻按住了。
因为,在看清那个男人露出的下半张脸和那双熟悉的眼睛时,林楚生和林梦生,
几乎是异口同声地,用一种夹杂着震惊、难以置信和无尽复杂的语气,轻声唤了出来。
“大哥?”
那一声“大哥”,仿佛一道惊雷,在安静的巷口炸响。
空气瞬间凝固了。
张学微伸向腰间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脸上写满了错愕。
她顺着自己丈夫和三姐的目光看去,那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缓缓地摘下了头上的礼帽。
帽檐下,是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
熟悉,是因为在无数张通缉令和军事情报的照片上,张学微早已将这张脸刻在了心里;
陌生,是因为眼前的真人,远比照片上来的更加沧桑和疲惫。
他瘦了很多,曾经挺拔的军人身姿,此刻在宽大的风衣下,显得有些萧索。
两鬓已经斑白,眼角的皱纹,如同刀刻一般深刻。
那双曾经在无数次军事会议上,闪烁着精明与锐利光芒的眼睛,
此刻却浑浊而平静,像是历经惊涛骇浪后,终于归于沉寂的死水。
正是林仙生。
他看着眼前的弟弟和妹妹,那张素来冷硬如铁的面孔上,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
最终,化作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三妹,四弟……你们,都还好吗?”
他的声音沙哑,像是两块粗糙的石头在互相摩擦,带着浓浓的疲惫。
“大哥!”林梦生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捂着嘴,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她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紧紧地抱住了这个失散了十几年的亲哥哥。
这个在她的记忆里,总是板着脸教训她,却又总会在她受委屈时,偷偷给她塞糖的兄长。
林楚生也走了过去,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林仙生的肩膀,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声复杂的叹息:“你……还活着。”
林仙生僵硬的身体,在妹妹的拥抱和弟弟的触碰下,似乎终于有了一丝温度。
他抬起手,有些笨拙地,轻轻拍了拍林梦生的后背,眼眶也忍不住红了。
三个在不同阵营,不同世界里,挣扎、战斗了半生的人,在这一刻,
终于抛下了所有的身份、立场和恩怨,只是作为最亲的家人,相拥在了一起。
张学微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默默地收回了手。
她悄悄地后退了几步,给他们留出了足够的空间。
她知道,这一刻,不属于她这个“外人”,而是独属于林家这三个历经磨难的兄妹。
良久,三人才分开。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林楚生看了一眼四周,虽然巷子僻静,但难保不会有巡逻的战士经过。
他拉着林仙生的手,“跟我来。”
一行人没有再去夫子庙,而是拐进了另一条更深的小巷。
巷子的尽头,是一家毫不起眼的小酒馆,门脸破旧,
连个像样的招牌都没有,只在门上挂着一个写着“酒”字的布幌子。
“这家店,我常来。”林梦生擦了擦眼泪,解释道,
“老板是个哑巴,只会酿酒,不会说话,嘴巴严得很。”
酒馆里光线昏暗,只有寥寥几张桌子。
林楚生选了最角落的一张,又要了一间小小的雅间。
哑巴老板端上来一壶温好的黄酒,几碟简单的下酒菜,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顺手关上了门。
隔绝了外界的喧嚣,雅间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最终,还是林楚生先开了口。
他提起酒壶,给三人的杯子里都斟满了酒,那琥珀色的酒液,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微光。
“大哥,这些年,你过得……不容易吧。”
林仙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滑下,呛得他咳嗽了几声,脸上泛起一抹病态的潮红。
“没什么容易不容易的。”他自嘲地笑了笑,“成王败寇,自古皆然。我输了,输得心服口服。”
他看着林楚生,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
“我设想过无数种可能,推演过无数次战局,但我唯独没有算到,
你的炮火,会来得那么快,那么猛。那根本不是打仗,那是……天罚。”
“那不是天罚,那是人民的怒火。”
林楚生平静地纠正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大哥,你所效忠的那个党国,早已失去了人心。”
林仙生沉默了,他无法反驳。
金陵城破之后,他亲眼所见,那些曾经在他面前信誓旦旦,要与金陵共存亡的同僚们,
是如何争先恐后地脱下军装,抛弃武器,仓皇逃命的。
他也亲眼所见,那些被他们视为“泥腿子”的部队,是如何纪律严明,秋毫无犯,赢得百姓欢迎的。
人心向背,一目了然。
“大哥,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林梦生满怀希冀地看着他,“现在全国解放在即,你……留下来吧。
虽然你的身份……有些麻烦,但凭楚生的战功,还有我这些年在地下工作的功劳,向组织上申请,保下你和家人,应该不成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