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的专列上,林楚生婉拒了所有将领的陪同,一个人待在包厢里。
火车在修复一新的铁轨上平稳地行驶着,窗外的景物飞速地向后掠去。
那些曾经满目疮痍的土地,如今已经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绿色。
有穿着朴素的当地百姓,正在废墟旁,努力地重建着家园。
他们看到挂着龙国国旗的军列驶过,会停下手里的活计,远远地挥手,脸上带着淳朴而感激的笑容。
这片土地,终于迎来了和平。
林楚生靠在窗边,持续了三年的、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终于一点点地松弛下来。
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他甚至觉得,自己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三年,他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脑子里时刻都在运转着,思考着敌人的动向,计算着己方的兵力、弹药、后勤补给,推演着一场又一场战役的无数种可能。
他是援朝军的“大脑”,是几十万将士的主心骨。
他不能错,一步都不能错。因为他的每一个决定,都关系到成千上万人的生死,关系到整个国家的命运。
如今,这副沉重到几乎将他压垮的担子,终于可以卸下了。
他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了一张已经有些磨损的全家福。
照片上,张学微抱着两个还在襁褓中的小家伙,笑得温柔。
旁边,站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正一脸严肃地看着镜头,努力做出大人的模样。
那是他的大儿子,林念北。
林楚生用指腹轻轻地摩挲着照片上儿子的脸,嘴角不自觉地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
他走的时候,念北才四岁,正是最黏人的年纪。
他记得很清楚,自己离开的那天小家伙睡觉去了,自己没有叫醒他不知他会不会生气自己的不辞而别。
如今,三年过去,念北快八岁了。他还会记得自己这个不称职的父亲吗?
还有那两个小的,一个叫林念东,一个叫林念然,他走的时候,他们才刚满月,小得像两只猫崽。
现在,他们应该会跑会跳,会咿咿呀呀地叫“妈妈”了吧?
可是,他们会叫“爸爸”吗?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长什么样子。
想到这里,林楚生这位在战场上杀伐果断、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元帅,眼眶竟有些微微发热。
他亏欠这个家,太多了。
火车跨过鸭绿江大桥时,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
看着窗外那熟悉的、属于祖国的山川河流,林楚生的心,前所未有地安定下来。
回家。
这两个字,在此刻,重逾千斤。
一栋掩映在绿树丛中的小院外,一辆黑色的吉姆轿车悄然停下。
林楚生推开车门,迈步而出。他换上了一身便装,褪去了元帅的威严,看起来就像一个刚刚出差归来的普通男人。
他站在自家院门口,看着那扇熟悉的木门,心中竟涌起一股近乡情怯的紧张。
他甚至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仿佛即将面对的,是一场比任何战役都更重要的检阅。
他伸出手,轻轻地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院门。
院子里,一棵高大的槐树下,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人,正弯着腰,给两个蹒跚学步的小娃娃擦着脸。听到门响,她下意识地抬起头。
四目相对。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张学微愣住了,她看着门口那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身影,手中的毛巾,无声地滑落在地。
她的眼圈,瞬间就红了。
千言万语,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楚生也怔怔地看着她。他的妻子,比三年前清瘦了些,但那双爱笑的眼睛,还是那么明亮,那么温暖。
“爸爸?”
一个带着几分不确定和怯懦的童声,打破了这片宁静。
林楚生低下头,看到一个穿着小军装,脖子上系着红领巾的小男孩,正站在不远处,呆呆地看着自己。
是林念北。
他长高了,也长结实了,小脸晒得黝黑,眉眼之间,已经有了几分自己的影子。
只是那眼神,充满了陌生和疏离。
林楚生心中一痛,他蹲下身,对着儿子,张开了双臂。
“念北,是爸爸……爸爸回来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林念北看着他,小小的身体绷得紧紧的。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想不起来。眼泪,毫无征兆地,从他那双大眼睛里滚落下来。
他没有像林楚生想象的那样扑过来,而是站在原地,嘴巴一扁。
“哇——”
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嚎,响彻了整个小院。
那哭声里,有委屈,有思念,有陌生,还有一丝……被抛弃了三年的怨气。
他一边哭,一边用小拳头捶着自己的胸口,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着:“你还知道回来……你还知道回来……我不要你了!我不要你了!”
这突如其来的控诉,像一把小锤子,狠狠地敲在了林楚生的心上。他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那两个更小一点的娃娃,被哥哥的哭声吓到了,也跟着“哇哇”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伸出小手,要妈妈抱。
张学微回过神来,她没有去管林念北,而是快步走到林楚生面前,
伸出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胳膊,仿佛一松手,眼前的人就会再次消失一样。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眼泪不停地往下流。
“我回来了。”林楚生反手握住她的手,将她轻轻地拉进怀里。
就是这个简单的拥抱,让张学微所有的坚强和伪装,瞬间土崩瓦解。
她把头埋在丈夫宽阔的胸膛里,压抑了三年的思念和担忧,尽数化作了无声的啜泣。
林念北看到爸爸妈妈抱在了一起,哭声渐渐小了。
他抽噎着,一步一步地挪了过来,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拽住了林楚生的衣角。
林楚生感觉到衣角的动静,他松开张学微,再次蹲下身,看着满脸泪痕的儿子,
柔声道:“念北,对不起。爸爸不好,这么久才回来。”
林念北不说话,只是用那双通红的眼睛看着他。
林楚生伸出手,想要摸摸他的头。
小家伙却猛地扑了上来,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脖子,把小脸埋在他的颈窝里,放声大哭。
这一次的哭声,不再是怨恨,而是彻底的、毫无保留的依赖和宣泄。
“爸爸……爸爸……我想你了……”
含混不清的童音,让林楚生这位铁血元帅,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他紧紧地抱着失而复得的儿子,仿佛要将这三年的缺席,都弥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