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十二分,省纪委驻点办公室外的台阶还凝着晨露。
林昭站在台阶下,黑色西装裤脚沾了几点水痕,却像钉在原地般纹丝不动。
他抬手时,牛皮纸信封在晨光里泛着旧书纸的暖黄,封口处那枚褪色党徽印痕被磨得发亮——那是父亲退休时别在制服上的,后来缝进了笔记本封皮,此刻被他剪下贴在信封上。
穿灰夹克的工作人员接过信封时,指尖触到党徽边缘的毛刺,抬眼扫过林昭的脸。
这张年轻的面孔太过平静,像深冬结了冰的湖面,看不出掀动过怎样的暗涌。
他下意识翻开信封角,瞥见最上面一张是会议纪要原始日志,时间戳精确到分秒,墨迹还带着打印机的热乎气。
“编号 - 09,专项核查。”工作人员在登记本上划下最后一笔,转身将信封锁进档案柜。
金属柜门闭合的轻响里,林昭摸了摸口袋里的老笔记本,封皮金纹隔着布料蹭得掌心发痒——系统昨晚的“危机预警”红光还在眼前晃,可此刻他竟生出几分轻松,像终于把悬了半月的秤砣放进了秤盘。
同一时刻,市委组织部顶楼办公室。
柳知秋的食指重重按在回车键上,电脑屏幕跳出“评估分修改成功”的提示。
她盯着备注栏新写的“主导型干部易形成路径依赖,建议观察期延长”,钢笔尖在“延长”两字上戳出个小坑。
窗外的法桐叶影扫过她的脸,她想起今早陈砚舟秘书送来的茶礼——碧潭飘雪,茶叶罐底压着张便签:“柳处,林昭的事,劳心了。”
上午十点,市委常委会议室的红木桌泛着冷光。
陈砚舟站在投影幕前,西装肩线挺得像刀裁,声音却比往日更沉:“经核查,林昭同志在与德国新能源企业谈判中,以‘特殊通道’为由承诺提前享受省级补贴,涉嫌程序越界。”他轻点遥控器,招商会现场照片投在幕布上——林昭翻开的文件夹里,“省级高新技术补贴细则”的页面格外刺眼。
周砚铭坐在陈砚舟右侧,手指在桌下捏紧了《程序越界风险分析》的边角。
这份报告他改了七版,每个风险点都裹着合法外衣,连标点都算准了能扎进审查的缝隙。
他瞥见市委书记宋明远的指尖在材料上顿住,喉结动了动,正要开口,却听见椅子挪动的轻响。
林昭起身时,椅背擦过地面发出细微的吱呀。
他从公文包取出U盘,动作慢得像在拆一件易碎品:“我申请播放一段录音。”
会议室音响里的电流声刺啦一响,接着是林昭的声音,比此刻更清亮几分:“所有政策支持必须经市财政局备案、发改委公示后生效,不存在所谓‘特殊通道’。”停顿两秒,又添了句,“有人若传话走样,责任不在企业。”
周砚铭的后槽牙咬得发酸。
他分明记得联络员小王的会议纪要里没这句,原以为是林昭疏漏,却不想人家早留了后手。
陈砚舟的指尖在投影遥控器上发抖,额角的细汗顺着鬓角滑进衣领,打湿了衬衫领口的商标。
“这是录音原始文件,”林昭将U盘推到宋明远面前,又翻开另一沓材料,“审批流程截图、会议签到表,包括当时在场的三名企业代表的书面证词。”他的目光扫过陈砚舟发白的唇角,“我欢迎监督,但反对构陷。”
会议室陷入死寂。
墙上的石英钟滴答作响,秒针每走一格都像敲在人神经上。
周砚铭猛地翻开材料最后一页,纸张发出脆响——全是红章,全是流程,连时间戳都对得严丝合缝。
他喉结动了动,终究没敢开口。
中午十二点四十分,市政府东侧长廊的地砖被晒得发烫。
沈清欢小跑着追上林昭,米色衬衫下摆从裙腰里挣出一截,发梢沾着走廊盆栽的水珠。
“柳知秋刚约谈了张科长、李主任和小王。”她喘着气,指尖掐着掌心,“说‘站队风险大,年轻人要懂分寸’。”
林昭停住脚步,走廊穿堂风掀起他的西装下摆。
他望着沈清欢发间翘起的碎发——那是今早她滑跤时弄乱的,当时他伸手扶了她一把,掌心还留着她发尾的触感。
“我知道。”他声音轻得像叹息,“他们急了。”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来电显示“堂叔”。
林昭接起,听筒里先传来两声咳嗽,是林砚声的老烟嗓:“小昭,你大伯昨晚守着你爸的遗像坐了半夜。他说...你爸要是还在,绝不会让你这么硬顶。”
风突然大了,吹得长廊顶的琉璃瓦哗啦响。
林昭望着窗外白晃晃的阳光,想起父亲墓前的白菊,想起老笔记本里那句“破茧者,必先自焚其影”。
“堂叔,”他轻声说,“如果所有人都忍,那谁来破局?”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林昭以为断了线,才听见林砚声重重叹口气:“你这脾气,和你爸当年一个样。”
下午五点三十六分,青山公墓的松柏沙沙作响。
林昭蹲在父亲墓前,白菊的清香混着松针的苦,钻进鼻腔。
墓碑擦得发亮,连“林正安”三个字的凹痕里都没沾土——他知道是堂叔每周来擦的,可今天碑前多了束新鲜的黄玫瑰,花瓣上还凝着水珠。
他从公文包取出老笔记本,封皮金纹在夕阳下泛着暖光。
翻开最后一页,“破茧者,必先自焚其影”的字迹下,竟浮起新的墨迹:“光不诛暗,暗自噬光。”钢笔字的笔锋和父亲如出一辙,却在边缘泛着系统特有的淡金光泽。
“历史关联模块激活条件已满足73%。”阮棠的声音从笔记本里传来,比往日低沉,“建议启动‘影踪协议’,但需要十年信誉值。”
林昭合上笔记本,指腹摩挲着封皮上的党徽印痕。
远处的城市天际线被夕阳染成橘红,像团烧得正旺的火。
“信誉可以再挣,”他轻声说,“真相烧不毁。”
暮色漫上墓碑时,林昭转身离开。
山风掀起他的西装后摆,露出内侧口袋里鼓起的笔记本轮廓。
清晨六点十八分,市政府实习生宿舍。
唐小满揉着眼睛摸到手机,屏幕亮得刺眼——是条未读短信,发件人显示“未知号码”,内容只有一行字:“林处的老笔记本,最后一页有秘密。”
她盯着屏幕,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手机壳边缘。
窗外的麻雀扑棱着飞过,撞得玻璃哐当响,惊得她手一抖,手机“啪”地砸在铺着蓝白条纹床单的床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