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区档案备份库的电子锁轻响时,林昭正低头核对最后一份材料。
沈清欢的发梢扫过他手背,带着点茉莉香波的淡香——她总说这种味道能让人静下心,此刻倒真应了景。
“老陈的底片数字化文件,区块链存证完成。”她指尖在平板上划过,十二个区县发改局及省纪委备案系统的绿色确认标识依次亮起,“同步率100%,没有延迟。”
林昭屈指叩了叩桌面,目光落在档案库最深处那排尘封三十年的铁皮柜上。
铁皮柜边缘的焦痕在晨光里泛着暗褐,像道永远褪不去的伤疤——那是二十年前那场“意外火灾”留下的,烧了本该存档的规划图,也烧了多少人的期待。
“系统提示。”阮棠的淡蓝旗袍投影在两人中间浮现,发间玉簪闪着冷光,“完成证据分布式存储,激活‘抗销毁保护’状态。目标若强行删除,将触发全网预警。”
沈清欢抬头,眼底映着投影的蓝光:“他们不敢明火执仗了。”
“不是不敢,是不能。”林昭将平板推回她面前,指腹摩挲着老笔记本的皮质封皮——父亲留下的本子,这些年跟着他从科员办公室搬到主任办公室,纸页间还留着父亲当年批注的墨香,“今天不是去开会,是去定规则。”
窗外的麻雀扑棱着飞过,七点整的报时声从远处传来。
沈清欢将最后一份材料收入文件袋,指尖在封口处顿了顿:“我先去省委政研室占位置,周副主任今早说要检查会场设备。”她的素色衬衫下摆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别在腰间的微型录音笔——那是顾轻语昨晚塞给她的,“万一有人动歪脑筋……”
“你做事,我放心。”林昭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掌心触到她耳尖的温度,“等结束了,去吃你念叨的那家蟹黄汤包?”
沈清欢耳尖更烫了,抓起文件袋转身往外走,马尾辫在晨光里晃出个温柔的弧度:“先赢了今天再说!”
档案库的门合上时,林昭看了眼手表。
七点二十,离预备会议开始还有两小时——足够他再理一遍所有可能的漏洞。
省委政研室第七会议室的冷气开得很足。
林昭推门进去时,秦守中正背着手站在投影仪前,白衬衫下摆扎得一丝不苟,像根绷直的弦。
督导组成员散坐在长桌两侧,有人在翻会议议程,有人低头刷手机,只有坐在末位的顾轻语冲他眨了下眼——她今天穿了件灰扑扑的格子衬衫,挂着“云州民生观察”的记者证,活脱脱个跑社区新闻的小记者。
“林主任来得早。”秦守中转身,镜片后的目光像把尺子,从上到下量了林昭一遍,“试点听证会是大事,程序合规最要紧。”
“秦主任说得是。”林昭在主位旁落座,指尖轻轻敲了敲面前的文件夹,“程序合规,自然要从起点查起。”
九点十五分,会议准时开始。
秦守中翻开议程,第一句话就像块压舱石:“本次预备会仅讨论试点程序合法性,历史问题不在范围内。”他推了推眼镜,“毕竟时隔二十年,当事人多有变动,再翻旧账于理不合。”
会场响起零星的附和声。
林昭注意到顾轻语的手指在桌下动了动——她正把微型录音设备往花盆后挪。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柳知秋的消息:“郑处确认,三位老工程师愿出庭。”
“沈组长,您看?”秦守中转向主持会议的沈砚秋,嘴角挂着势在必得的笑。
沈砚秋的目光扫过全场,落在林昭身上时顿了顿。
她无名指上的素圈戒指闪了闪,那是亡夫留下的“守正”——当年他也是这样,在原则问题上寸步不让。
十点零二分,议程确认环节。
林昭起身时,椅子腿在地面划出轻响,像根针戳破了会场的平静。
“我附议秦主任建议。”他的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竖起了耳朵,“但有一个前提。”
秦守中的眉峰跳了跳。
顾轻语的呼吸几乎停滞,指甲掐进掌心——她知道,这才是真正的杀招。
林昭打开平板,1998年的规划蓝图与如今的土地用途对比图投在墙上。
泛黄的图纸上,学校、医院、社区公园的标记清晰可见,而现在的卫星图里,那些位置被密密麻麻的“商业用地”“工业开发区”取代:“若要谈程序合规,请先确认这个程序的起点是什么。是二十年前被销毁的承诺,还是今天被叫停的民生?”
他将一份动议推到长桌中央,封面上“历史决策追溯”六个字黑体加粗:“附白知远老书记亲笔信、二十三位老同志联署信、省纪委备案的销毁记录三重证据。”
沈砚秋翻开材料的动作很慢,每一页都看得很仔细。
秦守中的指节捏得发白,盯着那沓联署信上熟悉的签名——当年参与销毁档案的人,如今有一半在信上按了红手印。
“动议符合《重大行政决策程序暂行条例》第三章第九条。”沈砚秋合上材料时,会议室里落针可闻,“补充议程,列入听证范围。”
秦守中猛地站起来,椅子重重磕在墙上:“这不符合——”
“符合。”沈砚秋的声音像块冰,“请秦主任查阅议事规则。”
中午十二点四十分,休会的铃声响起。
林昭看着秦守中黑着脸冲进走廊,听着他压低声音打电话:“必须让法院驳回证人资格!”
“周庭长说行政庭会以‘情感关联’为由异议。”电话那头的声音被顾轻语的微型设备清晰收录,“他们拿退休老头没办法。”
与此同时,省纪委办公楼里,郑砚铭将三份泛黄的举报笔录拍在桌上。
2001年的那份笔录边缘发脆,记录人栏的签名被红笔圈起——当年举报规划图被销毁的工程师,三个月后在工地“意外”被钢筋砸断了腿。
“打击报复。”他在材料上重重批注,“报省委巡视组。”
下午两点零九分,会议重启。
林昭刚提出“邀请三位原始规划参与者出庭”,秦守中立刻拍桌:“证人未通过资格审查!涉及隐私!”
“秦主任。”沈砚秋翻开刚送达的文件,封皮上“云州高院”的红章格外醒目,“省高院关于青阳试点司法审查案的受理通知里明确:本案涉及重大公共利益,准许历史证人出庭。”
会场瞬间安静。
秦守中的脸从红转白,又从白转青,最后定格在阴沉的灰。
“督查室建议采纳林昭同志动议。”沈砚秋合上文件,目光扫过全场,“程序正义,不该是掩盖错误的遮羞布。”
林昭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系统提示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政治信用点76%,城市发展模块解锁‘历史纠错试点’立项程序。”
阮棠的投影在他视网膜上浮现,玉簪轻晃:“墙裂得越来越大了——这次,是他们自己拆的。”
散会时,林昭站在窗边整理材料。
夕阳把玻璃染成金红色,照见顾轻语正把微型录音设备收进相机包,沈清欢在帮沈砚秋收拾文件,郑砚铭的短信跳出来:“巡视组今晚到云州。”
手机突然收到条陌生短信,没有署名,只有张模糊的照片——石井村口的老槐树,树下停着辆落满灰尘的黑色轿车。
林昭眯起眼。
石井村,青阳区边缘的老镇,他上次去还是三年前调研危房改造。
照片里的轿车,车牌被泥糊了大半,但挡风玻璃上贴着的“云州城投”标识,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林主任?”沈清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汤包店要打烊了,再不去可吃不上了。”
林昭回头,把手机收进口袋:“走,今天必须吃到。”
但他知道,这顿汤包,怕是吃得不会太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