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之后,陈雍与张夫人叙完旧,便寻着气息,来到了玄翦所在的房间。
此时,玄翦站在窗前,不知在想着什么,听到动静,这才回过神来。
“大人,你回来了……”
“嗯……如何了?”
“已经打探到了那些仇人的下落,待到晚上,我便可动手了。”
陈雍点了点头,“你的仇人,应该大部分是权贵,尽早动手的话,也可。
若是魏王果真投降的话,到时候再杀他们,难免会给秦国带来一些不好的印象……”
玄翦摸了摸剑柄,“属下明白,我会在魏王投降之前,解决完我的恩怨的。”
话音落下,两人也不再多言。
……
接下来的几日,大梁城内人心惶惶。
城外秦军掘土的声响日夜不息,如同催命的丧钟。
城内,谣言四起,粮价也开始疯涨,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
已有百姓试图偷偷逃离,但秦军围困如铁桶,刚逃出去没多久便被俘虏。
这一境况,更添绝望。
而朝堂上的争论从未停止,却越来越无力。
主战派的声音在日益临近的洪水威胁和残酷的现实面前,逐渐变得苍白。
他们拿不出任何有效的退敌之策,所谓的“死战”,在秦军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悲凉。
魏王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夜不能寐,食不下咽。
只要一闭上眼,仿佛就能看到汹涌的洪水冲破城墙,吞噬宫殿,将他连同他的王国一同卷入深渊。
宗庙、尊严、骂名,在死亡的恐惧面前,都变得虚幻起来。
第六日,黄昏。
一名浑身狼狈不堪的士卒冲入大殿,声音彻底崩溃:“大王!完了!鸿沟主堤已彻底被掘开!
河水正汹涌而来,虽未至城下,但城外低洼之处已开始漫灌!
最迟明日正午,洪峰必至!!”
朝臣闻言,身躯颤抖,脸色灰败。
魏王坐在王座,环视下方,那些平日里慷慨激昂的主战大臣,此刻大多面如土色,低头不语。
死一样的寂静中,魏王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微弱却清晰的声音:
“拟……拟降书吧。”
三个字,仿佛耗尽了他一生的气力。
说完,他仿佛一摊烂泥,瘫软在王座之上。
殿中一片压抑的啜泣声响起,有悲愤,有屈辱。
当夜,魏国的降书便送出了大梁城。
次日,秦军果然停止了掘堤,并开始紧急加固已掘开的口岸,疏导水流,避免洪水真正失控。
大将王贲接受了魏王的投降。
又过一日,大梁城门缓缓打开。
魏王素车白马,口衔玉璧,带领着魏国宗室子弟和文武百官,袒露肩背,步履蹒跚地走出城门,向秦军投降。
曾经繁华的魏都,以最屈辱的方式,迎来了它的终结。
秦军开始有序入城接收,张贴安民告示,约束军纪,并未发生大规模屠戮。
王奔接过玉璧,淡淡的瞥了一眼魏王之后,便也不再说什么,径直的朝着云烟坊走去。
……
大多数百姓劫后余生,虽心怀恐惧与亡国之痛,却也暗自庆幸躲过了灭顶之灾。
但并非所有人都选择了屈服。
就在秦军主力忙于接管城池、清点府库、安抚民心之际,一些阴暗的角落里,仇恨的火焰并未熄灭。
以信陵君一些死忠旧部为核心,加上部分极端忠于魏国的宗室子弟和将领,他们早已对魏王失望透顶。
投降之时,他们并未出现在出降的队伍中,而是提前隐匿了起来。
“暴秦无道,水淹我都城,逼降我君王!此仇不共戴天!”
“魏国可以亡,但魏人的脊梁不能断!”
“纵然螳臂当车,也要让秦人付出代价!”
他们人数不多,却极为精锐且抱有死志。
利用对大梁城地下通道、隐秘据点的熟悉,他们如同幽灵般潜伏下来。
是夜,数处秦军临时存放粮草的营地突然起火,火势凶猛。
几名落单的秦军士卒在巡逻时被冷箭射杀;甚至有一支小队的秦军军官在饮酒时被混入酒肆的死士暴起刺杀……
破坏虽然规模不大,无法扭转大局,却像一根根毒刺,不断骚扰着刚刚接管城池的秦军,制造着恐慌和混乱。
仿佛在宣告,魏国的抵抗,并未随着王旗的降落而彻底终结。
玄翦行走在大梁街道上,冰冷的目光扫过那些焦黑的火场和街角隐约的血迹。
他能感受到,在这座看似臣服的城市皮下,依然涌动着不甘和仇恨的暗流。
他的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弧度。
这样也好。
若一切都随着投降而结束,他反倒不知该去何处寻觅那些仇人了。
如今,这些躲在暗处的老鼠自己跳出来,正合他意。
随后,他也并未着急着急回去客栈,而是追寻着那些气息,没入了黑暗之中。
……
另一边,云烟阁内,之前的喧嚣似乎被中的巨变所压制,显得有些冷清。
坊主似乎早已得到消息,战战兢兢的候在门口,见到王贲前来,连忙躬身行礼,大气也不敢出。
王贲只是淡淡瞥了他们一眼,目光便越过他们,落在了堂内悠然坐着品茶的陈雍身上,大步走了过去。
“陈大人,你倒是会找地方清静。”
话音落下,他在陈雍对面自顾自的坐下,毫不客气地拿起茶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陈雍笑了笑,将茶杯推过去:“将军辛苦。一战而定魏,功勋卓着。”
王贲哼了一声,饮尽杯中茶,仿佛只是为了解渴,并非品茗:“谈不上辛苦,水到渠成罢了。
魏国早已外强中干,民心涣散,纵无水计,破城也是早晚之事。只是此法最快,伤亡最小。”
他说的直接,甚至有些冷酷,但确是事实。
战争的目的就是胜利,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战果。
陈雍缓缓道,“只是,这‘水到渠成’,却也淹没了无数良田屋舍……。”
王贲看了他一眼,目光锐利:“妇人之仁。战时岂能顾忌这些?若拖延日久,双方死伤更重,耗费更巨。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陛下要的是尽快一统天下,而非瞻前顾后。
“若不是昨夜你带着王命前来,我们只是做做样子,那淹没的,可就不止这些了。”
听闻此言,陈雍笑了笑,并未与他争论,只是转开话题:“将军此行,并非只为找我喝茶吧?”
王贲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魏国虽降,但暗流未止,方才入城,便有数起针对我军的袭击事件,虽未成气候,却如跗骨之蛆,烦不胜烦。
我会在这里待上一些时日,这段时间我希望你不要在插手我如何行事。”
“放心吧,只要不是那些无辜之人,将军该如何做,便如何做。”
“那便好。”
王贲说罢,也不再多言,放下茶杯,便离开了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