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储秀宫的琉璃瓦,安陵容晋封贵人的消息便随着宫人们的脚步传遍了六宫。
“听说了吗?昨儿夜里皇上歇在了储秀宫,刚下旨晋了谨常在为谨贵人呢!”
小太监们捧着茶盏在廊下交头接耳,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惊讶,“这才入宫半年,就从常在一路晋到贵人,可是头一份儿的恩宠。”
“可不是嘛,”另一个太监接话,“昨儿皇上还赏了支赤金点翠步摇,内务府的人天不亮就往储秀宫跑,说是要赶制贵人朝服。”
此时的储秀宫养和殿内,安陵容刚接过锦绣递来的热茶,指尖还带着凉意。
窗外的雪下得绵密,把阶前的腊梅压得弯了腰,倒衬得屋里的地龙越发暖和。
“小主,内务府的张总管来了,带着四个绣娘,说让您挑朝服的花样。”
小海进来回话,棉鞋在地上蹭出细碎的声响。
安陵容吹了吹茶沫,淡淡道:“让他们进来吧。”
张总管是内务府织造司的老人,进了屋先打千行礼,棉帽上的雪沫子落在金砖地上,瞬间化成水痕:“给谨贵人请安!”
“奴才奉上头的令,带了朝服的样稿和绣娘,您瞧瞧这几处细节,想添些什么尽管吩咐——皇上说了,您的朝服得合心意,不必太拘着旧例。”
他身后的绣娘展开三幅样稿,都是石青色朝服的样式,按规制该绣着蟒纹,但样稿上的蟒纹旁,却用银线勾了些兰草、水仙的影子。
“张总管这是……”安陵容挑眉,目光落在那兰草纹上,“规矩里可没说蟒纹旁能添这些。”
张总管连忙解释:“这是奴才的浅见。”
“您素爱花草,添几样兰草不显突兀,又合您的性子。”
“再说了,今儿早苏总管传皇上的话,说‘谨贵人的朝服,要雅气些’,奴才才斗胆加了这点子花样。”
安陵容指尖划过样稿,忽然抬头问:“领口的衬里,用的是什么皮子?”
“按例该用青狐皮,”张总管答,“但奴才想着腊月天寒,您领旨谢恩时要在殿外候着,特意备了灰鼠皮的衬里,比青狐皮厚三分,还不僭越品级。”
“有心了,”安陵容点头,“但蟒纹旁的花草得减些,银线用半分粗的就行,别太扎眼。”
“沈贵人上次晋封时,朝服上的云纹就因太亮,被御史参了‘铺张’,我可不想犯这错。”
张总管拍着胸脯:“您放心!绣娘都是宫里最好的手,保证针脚细得跟头发丝似的,远看根本瞧不出来,近看才见得雅致。”
正说着,宝娟掀帘进来,手里捧着个锦盒:“小主,这是皇后娘娘让人送来的,说是给朝服配的绦带。”
打开一看,是条石青色的绦带,上面用金线织着暗纹“寿”字,针脚密得不透光。
安陵容抚着绦带笑:“皇后娘娘想得真周到,这绦带的颜色比样稿上的深半分,配石青朝服正好,不会显得轻浮。”
张总管凑过来看,咂舌道:“皇后娘娘这眼光,真是没的说!”
“有这绦带压着,花草纹更显清雅了。”
安陵容忽然对绣娘说:“袖口的盘扣,用普通的铜扣就行,别用鎏金的。我瞧着沈贵人的朝服扣,反倒不如素扣耐看。”
绣娘应声:“贵人说的是,素扣更显端庄。”
定了样式,张总管正要带人退下,安陵容忽然叫住他:“等等,下摆的珊瑚珠,用八成圆的就行,不必个个都挑滚圆的。”
“太齐整了,反倒显得刻意。”
张总管愣了愣,随即笑道:“您这心思比绣娘还细!奴才记下了,这就吩咐下去。”
等人都走了,锦绣才说:“小主,您也太谨慎了,皇上都特许您添花样,何必这么拘着?”
安陵容望着窗外的雪,手里转着茶盏:“特许是恩典,规矩是本分。”
“你没瞧见夏常在上个月,就因簪子上的珍珠比规制大了半分,被太后身边的嬷嬷训了半个时辰。”
“这宫里的体面,从来都藏在‘不逾矩’里。”
“还有方才宝娟取来的皇后赏的石青绦条,你叫雪松仔细验看。”
安陵容侧对着锦绣,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今儿赏下来的所有物件,务必让雪松亲自过目查验。”
“仔细看看有没有不妥当的地方,尤其得留意里头是不是混了麝香之类伤身子的东西。”
锦绣躬身应道:“是,小主放心,奴才这就去办,定当仔细检查,绝不敢马虎。”
安陵容微微颔首,指尖在袖口轻轻捻了捻,补充道:“每一件都要拆开细看,香料、绣品的夹层都别放过,查完了来回我一声。”
锦绣又应了声“是”,才转身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脚步声在回廊里渐渐远去。
而后连着几日,养心殿的传召几乎成了常例——或是暮色四合时,太监高唱“传谨贵人侍寝”,安陵容便敛衽随驮妃太监前往;
或是日头正盛时,又有旨意来,让她往御书房候着,陪皇上研墨读章。
一时间,储秀宫的门槛都似被往来的太监踩亮了几分,宫人们见了她的宫人,脸上的笑意也格外殷勤。
御书房内,檀香与西式奶茶的甜腻气息缠在一处,倒也不算违和。
安陵容垂首立于案侧,手里握着墨锭,在砚台里细细研磨,墨汁浓淡得宜,恰好能衬得朱批更显分明。
皇上伏案批阅奏折已有一个多时辰,指尖捏着朱笔悬在半空许久未动,脖颈微微偏了偏,骨节处发出轻响。
安陵容眼角余光瞥见,停下研磨的手,轻声道:“皇上,看您这肩颈似是乏了。”
“臣妾在家时,常给母亲按揉解乏,她总说臣妾手法还算舒服……要不,臣妾给您试试?”
话尾带了几分怯生生的娇憨,抬眼时,睫毛轻轻颤着。
皇上抬眸看她,见她眼底带着真切的关切,嘴角漾开一丝浅淡笑意,微微颔首:“也好,那就试试。”
安陵容依言上前,指尖先在皇上肩颈处虚虚悬着,试探着用了三分力按下去,见皇上未露不悦,才慢慢加重力道,手法算不上多精湛,却轻柔得恰到好处。
侍立在侧的苏培盛暗暗咋舌,眼观鼻鼻观心地垂着首,心里却翻江倒海——这位皇上素来心性重,最忌讳旁人近身,更别说这般贴身按揉了。
这谨贵人才侍驾几日,竟能得这份信任,实在是出乎预料。
他悄悄抬眼瞥了瞥,见皇上闭目养神,眉宇间舒展了些,便愈发不敢出声,只静静候着。
“嗯……”皇上喉间溢出一声轻哼,带着几分放松,“你这手法,倒真有几分意思。”
安陵容抿唇轻笑,手下更轻了些:“能让皇上舒坦些,是臣妾的福气。”
皇上未再言语,只闭目养神,肩颈随着安陵容的按揉渐渐舒展。
御书房内一时静了,唯闻墨香混着奶茶甜气漫开,砚台里墨锭偶尔与石面相触,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安陵容垂眸按着,指尖轻重得宜,见皇上眉头舒展,便放缓了动作,生怕扰了这份宁和。
窗外的日头悄悄挪了挪,将两人的影子在金砖地上投得近了些,倒比往日多了几分说不清的温软。
苏培盛立在角落,见皇上唇角似有若无地勾着,安陵容垂眸时鬓边碎发轻晃,这光景竟比寻常君臣相处多了层说不清的和洽,便愈发屏住了呼吸,生怕扰了这份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