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风带着暖意,吹得宫道旁的石榴花簌簌落了满地。
各宫的小厨房日日飘着药香,太医院的脉案堆得老高,倒比前朝的奏折还厚几分——妃嫔们或喝着温补的汤药,或跟着嬷嬷学些承宠的规矩,后宫一时竟安生得很。
“听说了吗?昨儿皇上在御花园给菀常在折了支并蒂莲,亲手簪在她鬓边呢。”
碎玉轩外,两个小太监窃窃私语,被路过的富察贵人听了去。
她猛地顿住脚,金钗在鬓边晃得厉害:“不过是支破花,也值得这般张扬?”
身后的蝉儿连忙小声劝到:“小主消气,皇上不过是一时新鲜。”
富察贵人却越发生气,踹了脚路边的石子:“新鲜?连着好些日子都翻她的牌子,这叫新鲜?”
“去,把我那套赤金点翠的首饰找出来,端午宴上,我倒要让皇上瞧瞧,谁才是真的体面!”
另一边,翊坤宫的华妃正让周宁海盘点贡品:“把那匹孔雀蓝的云锦找出来,让绣娘赶制件新旗袍,端午宴上穿。”
她摸着腕间的东珠手镯,“还有,让小厨房练着做些新奇的粽子,蜜枣的、豆沙的都寻常,得弄点别人没有的。”
周宁海躬身应着,见华妃脸色稍缓,又道:“娘娘,昨儿见菀常在让内务府采买了好些香料,说是要制香囊呢。”
华妃冷笑一声:“她会制什么香囊?不过是些哄人的小玩意儿。”
“去,把库房里那盒鲛人泪香取出来,本宫要亲手绣个香囊,保管压过所有人。”
碎玉轩内,甄嬛正和沈眉庄挑选丝线。
“端午的香囊,皇上素来喜欢清雅些的,”甄嬛拈起根月白丝线,“用些艾草、薄荷的料子,提神醒脑最好。”
沈眉庄点头,指尖划过一匹藕荷色的软缎:“我想着绣对鸳鸯,只是手艺生涩,怕是绣不好。”
“姐姐放心,”甄嬛笑着打趣,“皇上看的是心意,又不是针线活。”
碎玉轩的窗下拢着一丛新抽芽的翠竹,甄嬛执起茶盏抿了口,看向对面的沈眉庄,轻声问道:“前些日子你去翊坤宫学那宫务,华妃跟前,没太让你受委屈吧?”
沈眉庄正用银簪挑着碟中的杏仁酥,闻言抬眸,淡然一笑:“妹妹放心,都是宫里的体面人,纵有些许敲打,也断不会越过规矩去。”
“她是妃位,我是贵人,面上的礼数总还在。”话虽轻描淡写,指尖却无意识地蹭了蹭帕子——那日在偏殿憋尿的窘迫,终究是刻在心上的。
甄嬛见她不愿多提,便转了话头,目光落在廊下新挂的五彩绳上:“那就好。”
“说起来,这还是咱们头一遭在宫里过端午,倒真有些盼头,只是不知宫里的规矩,该预备些什么才好。”
“可不是?”沈眉庄放下银簪,语气里添了几分怅然,“从前在家时,端午要挂艾虎、系长命缕,母亲还会亲手包些蜜枣粽。”
“听说宫里的庆典比外头热闹得多,龙舟宴、踏百草,花样多着呢,只是……”
她话音一顿,甄嬛已懂了她的意思,轻叹道:“再热闹,终究不是家里。”
“方才看见小厨房在煮粽叶,忽然就想起母亲煮粽时,总让我站在灶边看着,怕火大了烧糊了糯米。”
沈眉庄垂下眼睫,声音低了些:“前日家书里说,父亲在京郊营里操练,母亲身子倒康健,只是总念着我爱吃的桂花藕粉,让家里人寻了好方子,说等入秋了托人送来。”
说着,眼圈微微发红,“可这宫墙隔着,便是再近的路,也难回一趟家。”
“别多想了。”甄嬛伸手覆在她手背上,温声道,“咱们如今在宫里安稳,便是让家里人宽心。”
“等过了端午,若得空,托人给家里捎些宫里的新贡茶去,也算尽份心意。”
沈眉庄点了点头,勉强笑了笑:“妹妹说得是。左右这日子总要过下去,且盼着端午能顺遂些吧。”
窗外的风拂过翠竹,簌簌作响,倒像是把宫外的乡音,也捎进了这深宫里来。
端午将近,储秀宫的窗棂上已挂上了小巧的艾草荷包,安陵容正对着铜镜梳理鬓发。
锦绣捧着一叠新制的素色宫装进来,轻声道:“小主,刚听雪松说,延禧宫的赫舍里常在这几日练舞练得狠呢。”
“听说请了江南来的舞师,每日卯时便起,练到亥时才歇着。”
安陵容执簪的手顿了顿,镜中映出她清瘦的面容,语气淡淡:“哦?她倒是下了苦功。”
雪松端着一碗杏仁豆腐进来,接话道:“可不是嘛!”
“听说赫舍里常在自入宫来,圣眷一直不温不火,这回就指着端午家宴上露一手,盼着能一举得圣意呢。”
“还有几位小主,也都在悄悄备着才艺,就盼着能得写宠爱呢……”话说到一半,见安陵容眉峰微蹙,忙咽了回去。
安陵容接过杏仁豆腐,抿了一口,凉意顺着喉咙滑下,心里却亮堂起来。
她放下汤碗,指尖摩挲着袖口绣的缠枝莲:“靠跳舞唱歌承宠?我是断断不愿的。”
前世那些靠争宠学来的身段、练过的唱腔,虽曾让她得一时风光,却也成了旁人攻讦的由头,说她“出身微贱,以技媚上”。
锦绣有些不解:“可小主,眼下端午宴是个机会,您若不准备些出彩的,怕是要被旁人比下去。”
“赫舍里常在家世虽不算顶尖,可这股子拼劲,说不定真能讨得皇上喜欢。”
安陵容沉默片刻,望向窗外。
檐角的风铃被风吹得轻响,她忽然道:“我记得库房里还有些去年的陈茶,是福建进贡的乌龙茶,滋味醇厚。”
“不如……就从茶上想想法子?”
雪松愣了愣:“茶?端午宴上,歌舞升平,谁会留意一杯茶呀?”
“未必。”安陵容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皇上素爱清雅,若能在喧嚣里递上一盏合心意的茶,或许比歌舞更能入眼。”
“再说,泡茶的手艺,里头的门道可深着呢,若能做得巧,未必不能成事。”
锦绣虽仍有疑虑,却还是应道:“那小主想怎么做?奴婢这就去库房取茶来。”
安陵容点头:“去吧,再备些新采的荷叶,我记得荷叶裹茶能添些清冽气。”
待锦绣和雪松退下,她重新拿起绣针,目光落在荷包上——那上面绣的并非寻常的花鸟,而是一株小小的茶树,叶片脉络分明,透着股沉静的韧劲。
她心里清楚,这后宫之中,才艺不过是敲门砖,真正能立住脚的,从来不是一时的风光。
端午宴上,赫舍里常在的舞或许能惊艳四座,但她更想试试,用一盏茶的功夫,让皇上记住一份不一样的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