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宁海这话如惊雷般炸在槿汐耳边,她心口猛地一沉,指尖不自觉攥紧了帕子。
如今后宫之中,华妃娘娘协理六宫,气焰正盛,向来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主儿,自家小主偏在这时冲撞了规矩,可不就是往枪口上撞么?
可槿汐毕竟是见过世面的,面上依旧端着沉稳,只眉头微蹙。
对着周宁海福了福身:“周公公息怒,我们小主确是昨夜受了寒,晨起咳得厉害,实在起不来身。”
“才想着先遣人去翊坤宫告假,断没有敢怠慢娘娘的意思。”
“许是那小太监笨手笨脚,没把话说清楚,还请公公通融片刻。”
周宁海冷笑一声,脚尖在地上碾了碾:“通融?槿汐姑姑是当咱家好糊弄,还是当华妃娘娘好欺瞒?”
“后宫规矩,妃嫔每日晨省岂容耽搁?”
“莞贵人既敢称病告假,便该亲自递了牌子去,让个小太监随口一说,也太不把娘娘放在眼里了。”
他目光扫过内室的门帘,语气愈发强硬,“咱家奉旨来请,若是莞贵人再不起身,休怪咱家回去如实回禀娘娘了。”
槿汐心中愈发焦急,正想着再找些说辞周旋,内室忽然传来一阵轻响。
原来甄嬛喝了姜汤,本睡得昏沉,外头的争执声终究是扰了清梦,她缓缓睁开眼,嗓子虽还有些干涩,却比先前清爽了不少。
床前候着的流珠连忙上前,轻轻扶她坐起,顺手递过一杯温水:“小主醒了?”
“您可算醒了,外头周公公来了,说要请您去翊坤宫给华妃娘娘请安呢。”
甄嬛端过流珠递来的温水,呷了一口润过干涩的喉咙,眉尖微不可察地蹙起,声音带着刚醒的微哑:“周宁海?他怎的来了?”
她指尖轻轻叩着杯沿,又道,“我方才明明遣了小允子去翊坤宫告假,说我昨夜受了寒,今日身子不适恐难赴晨省,怎还劳烦他亲自跑一趟催人?”
“小主,”流珠急得眼圈都红了,凑到床边低声回话,“方才小允子一瘸一拐地跑回来,说是还没到翊坤宫宫门,就被石子绊了一跤,脚腕崴得厉害,连路都走不稳。”
“他怕耽误了给娘娘告假的事,急得不行,又托了在外当值的小连子赶紧去翊坤宫回话,可小连子这都去了快半个时辰了还没回来,反倒把周公公给请来了!”
甄嬛心中“咯噔”一下,端着水杯的手微微一顿,暗叫不好。
小允子办事素来稳妥仔细,怎会平白摔了跤?
这翊坤宫到碎玉轩的路平整得很,怕是……她转念一想,如今华妃协理六宫,本就看自己不顺眼,此番怕是故意借着告假的由头来发难。
她抚了抚腹中九个月大的胎儿,感受到腹中轻轻一动,那微弱的胎动让她瞬间定了定神,声音也平静了许多:“无妨,许是小允子慌了神,没把话说周全。”
“我歇了这半日,喝了姜汤发了汗,身子已然好多了,晨省本就是宫规,华妃娘娘那里,自然是要亲自去请安的。”
说罢,她掀开被子坐起身,对流珠道:“取一件素净些的石青色暗绣兰草纹旗装来,再备些温热的玫瑰露,伺候我梳洗。”
“鬓边就插那支白玉嵌珍珠的扁方,不必过多修饰。”
不多时,甄嬛已梳洗停当。石青色旗装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因着病气未消,面色带着几分苍白,反倒添了几分柔弱之态;
鬓边扁方上的珍珠随着动作轻轻晃动,素雅又不失贵气。
流珠在左,刚从外头闻讯赶来的浣碧在右,两人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踩着羊毛皮棉鞋,缓步走出内室。
外间堂中,周宁海正立在当中,一身深紫色蟒纹总管太监袍,腰间系着明黄色绦带,脸上满是倨傲之色。
他指尖叩着身前的紫檀木八仙桌,“笃笃”的声响在安静的屋内格外刺耳。
对着一旁的槿汐冷声道:“槿汐姑姑,咱家再说一遍,华妃娘娘在翊坤宫候着。”
“莞贵人若是再不起身,咱家可就只能回去如实回禀,说莞贵人藐视宫规,故意怠慢娘娘了!”
槿汐站在一旁,双手交叠在身前,素色帕子都快被攥出褶皱。
见甄嬛起身出来,她眼底先是掠过一抹亮色,随即又被浓浓的担忧覆盖,上前半步低声道:“小主,您身子当真无碍?”
“要不奴婢再去回禀周公公,容您再歇片刻?”
甄嬛轻轻摇头,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即转向周宁海。
“周公公久候,妾身失礼了。”
“昨夜受了风寒,发热畏寒,昏睡了半日,未能按时前往翊坤宫给华妃娘娘晨省,还望公公海涵。”
周宁海眼皮一抬,三角眼上下打量着她,见她虽面色苍白,却脊背挺直,扶着腰肢的动作也稳当。
只是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莞贵人这模样,瞧着可不像是起不来身的。”
“华妃娘娘一早便在翊坤宫正殿候着各宫嫔妃,偏就等不着贵人。”
“娘娘念着贵人有孕在身,特意遣咱家来瞧瞧,如今看来,倒是咱家多此一举了。”
他语气顿了顿,带着几分施压,“暖轿早已在门外备妥,贵人还是快些吧,别让娘娘等急了,仔细惹得娘娘动了气,那可就不好了。”
甄嬛心中冷笑,华妃这是明着来敲打她了。
可她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反倒浅浅一笑,语气愈发谦和:“公公说笑了。”
“本小主所言句句属实,昨夜喝了三碗姜汤才退了热,若不是怕过了病气给华妃娘娘,再者晨省乃是宫规,本小主是万万不敢耽搁的。”
她抬手轻轻按了按眉心,姿态柔弱,“先前遣小允子去告假,不想他途中崴了脚。”
“后又托了小连子去回话,想来是小连子还未到,倒让公公亲自跑这一趟,实在过意不去。”
“还请公公回去后,替本小主向华妃娘娘解释一二,并非有意怠慢。”
“解释?”周宁海嗤笑一声,上前半步,声音压低了些,带着威胁,“宫规就是宫规,哪有什么解释的余地?”
“莞贵人是有孕在身,可也不能坏了后宫的规矩不是?”
“娘娘说了,今日若是见不着贵人,咱家便不必回去复命了。”
“贵人可想清楚,别让咱家难做,也别让娘娘动了气——毕竟,贵人如今怀着龙裔,可得仔细着些才是。”
这话明着是提醒,实则是威胁,暗指她若不从,华妃便可能动她腹中胎儿的主意。
甄嬛眸色微沉,知晓今日这翊坤宫是不得不去了。
她抚了抚腹中的胎儿,感受着那微弱的胎动,心中定了定神,抬头看向周宁海,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公公言重了。”
“华妃娘娘如今暂管宫中事务,我岂敢违抗?”
“既如此,劳烦公公带路,本小主这便随公公前往翊坤宫,亲自向华妃娘娘请罪问安。”
说罢,她对浣碧和流珠使了个眼色,两人立刻会意,搀扶着她的手臂更稳了些。
槿汐连忙上前,递过一件素色的貂毛披风:“小主,外头风大,披上吧,仔细着凉再犯了病。”
甄嬛点点头,任由她为自己系好披风系带,又叮嘱道,“槿汐,你在宫中守着,若小连子回来,让他不必跟着去翊坤宫,好生歇着便是。”
周宁海见她应允,也不再多言,冷哼一声,转身向外走去:“贵人请吧。”
甄嬛在两人的搀扶下,缓步走出碎玉轩。
门外,一顶明黄色镶蓝边的暖轿早已停在廊下,四个小太监垂手侍立,见她出来,连忙躬身行礼:“奴才给莞贵人请安。”
甄嬛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她扶着轿杆,略一迟疑,感受着腹中的安稳,终究还是弯腰坐了进去。
浣碧和流珠紧随其后,一左一右守在轿边。
轿帘落下,将外头的喧嚣隔绝开来。
轿内铺着厚厚的锦垫,暖意融融,甄嬛靠在轿壁上,指尖轻轻摩挲着袖口的兰草暗纹,眼底的柔和渐渐褪去,闪过一丝冷冽。
华妃今日这般步步紧逼,绝非单单为了晨省之事。
皇上天坛祭祀未归,后宫暂由华妃做主,她这是借着此事敲打自己,彰显六宫之权。
如今自己身怀六甲,正是最需谨慎之时,看来往后的日子,更要步步为营,不可有半分差池了。
轿子缓缓抬起,平稳地向翊坤宫方向行去。
轿外传来轿夫沉稳的脚步声,以及周宁海在前头引路的身影,一路无话,唯有风声掠过轿帘的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