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数双手插在裤兜里,慢悠悠地穿过教学楼。
刚踏出楼门,余光忽然捕捉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相泽燃正风风火火地从不远处跑过,校服衣摆被带起的风掀得老高。
“小睽?”
周数眯起眼睛确认,随即抬高嗓音喊道:“哎!相泽燃!”
少年闻声急刹,鞋底在水泥地上擦出短促的声响。
转身时额发被汗水黏成几绺,却咧着嘴露出一口碎牙。
“数哥!”
“火烧眉毛似的,怎么回事?”
周数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这才注意到对方泛红的鼻尖上凝着细密的汗珠,胸膛还在剧烈起伏。
相泽燃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拒绝的紧迫。
“我妈送医院急诊了,刘佳打车送过去的。”
周数瞳孔骤然收缩,来不及多问便跟着冲向车棚。
两人动作行云流水。
钥匙转动锁芯的咔嗒声未落,自行车已如离弦之箭冲出校门,后轮在沥青路面擦出短促的尖啸。
“你在后面指路!”
周数猛地弓起身子,屁股离开车座,双腿用力一蹬,自行车嗖地冲了出去。
他挤过霓虹与车灯交织的十字路口,顺着相泽燃手指的方向疾行。
心里却暗暗产生狐疑。
按照日子来算,陈舒蓝的预产期还有好几个月,怎么会突然进了医院?
然而他最终选择将这个念头咽了回去。
相泽燃眉宇间的焦灼太过鲜明,此刻显然不是展开讨论的合适契机。
两人疾步穿过急诊走廊拥挤的人群,很快抵达刘佳电话中提到的位置。
可眼前空荡的角落既不见陈舒蓝的身影,也没有刘佳的踪迹。
“再给刘佳打个电话!”
周数压低声音,手掌下压做了个稳住的手势。
相泽燃机械地点头,瞳孔微微颤动,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滑动时带起细碎的汗渍。
当拨号键按下的瞬间,一阵熟悉的铃声突然从漆黑的楼梯间里刺了出来。
两人目光交汇的刹那,犹如接收到无声的指令。
身形同时暴起,如离弦之箭般射向声源方位!
感应灯随着“砰”一声推门骤然亮了起来。
惨白灯光如冰霜般倾泻而下。
刘佳瘦削的身影紧贴着斑驳的墙壁,仿佛要与阴影融为一体。
她涣散的瞳孔里映着晃动的光斑,干裂的嘴唇微微颤动。
整个人像具被遗弃的提线木偶,连呼吸都轻得几乎消失。
“刘佳?刘佳!”
相泽燃的双手像铁钳般死死扣住她的肩膀,失控地摇晃着。
“我妈呢?她到底怎么样了?!”
刘佳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震得一个激灵。
瞳孔骤然收缩,涣散的目光终于重新聚焦在面前两张焦急的面孔上。
“已经……脱离危险了,”她艰难地咽了下口水,声音干涩,“现在在病房休息,还没醒。”
相泽燃猛地向前倾身,几乎要将刘佳逼到墙角。
“好端端的怎么会进医院?这到底怎么回事?!”
谁知道刘佳疯了似的挣脱相泽燃的手臂,崩溃大吼起来:“我还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呢!”
她的脊背重重撞上冰冷墙面,身体像被抽走全部力气般缓缓下滑。
颤抖的双手死死抱住脑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呜咽声从指缝中断续溢出。
“没了……全他妈没了……”
“我辛辛苦苦攒的那些钱,全被我爸,给偷走了……”
就在半小时前,刘佳刚目送陈舒蓝被推进急诊室。
她颤抖着掏出手机,给相泽燃发了条短信——
“干妈现在在县医院急诊室,放学立刻过来。”
发完这条消息,她盯着急诊室亮起的红灯,握手机的指节微微发白。
小刘儿的目光,却久久停留在她链条包的拉链上。
微微蹙起眉头,透露出若有所思的专注。
自从刘佳辍学之后离开村子,独自去外面打拼,父女俩几乎就再无交流。
刘佳在理发店当学徒的事情,还是上次二刘儿回来跟他要钱时,无意中透露的。
小刘儿对刘佳做什么工作,压根儿不关心。
他只知道一点,那就是二刘儿告诉他,闺女已经能够赚到钱了。
能赚到钱,就说明身上有钱——这个念头在小刘儿心里扎了根。
他掐灭烟头,突然断了刘浩的零花钱,用鞋尖轻踢儿子的小腿。
“去去去,老子没钱!你要钱,找你姐姐要去!”
第一次刘浩耷拉着脑袋回来,灰头土脸。
“爸,你就别逼我去找我姐了,我俩大吵一架,我姐再也不搭理我了!”
话音未落,小刘儿鼻腔里哼出个笑音。
捏着牙签的手摆了摆,哼着荒腔走板的戏文晃出院子。
去找牌搭子打了一宿麻将,那晚牌桌的碰撞声格外清脆。
接连几次试探之后,刘佳那边终于有所松动。
“爸,爸!我姐给了我一百块钱呢!”
当刘浩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红色百元大钞冲进小院时,小刘儿正专注地用指甲刮着门框上斑驳的旧漆。
纸币摩擦的窸窣声,让他手上的动作骤然停住。
他缓缓转身,从抽屉里抽出一张十元纸币甩给刘浩,同时一把夺过那张百元大钞。
“告诉你啊,这事儿你知我知,不许跟你姐说!”
自此之后,小刘儿不仅彻底断了刘浩的生活费,还经常支使他去向刘佳讨要零花钱。
护士一把推开急诊室的弹簧门。
口罩上方露出两道紧蹙的眉峰,视线如扫描仪般锁定刘佳。
“你是家属吗?立即到3号窗口缴费!”
带着橡胶手套的右手,已指向走廊尽头的收费处。
刘佳本能地朝所指方向冲了两步,鞋跟却在地面划出尖锐的刹停声。
地下室的员工宿舍鱼龙混杂,那些挤满三班倒工人的铁架床,褪色的门锁永远挂不住安全感。
她向来只敢把积蓄裹进印着“哎呀呀饰品店”的塑料袋里,像怀揣烫手山芋般随身藏着。
此刻腕表指针已划过约定时间七分钟,相泽燃迟迟未到。
刘佳指腹摩挲着塑料袋窸窣作响,她身上的钱,足够支付费用吗……
“顾不上那么多了!那可是小睽的妈妈,我必须在他赶到前护她周全!”
刘佳咬紧牙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这个近乎孤注一掷的决断,让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可当她攥着链条包冲进缴费口,翻找钱包的双手突然僵住。
空荡荡的夹层,让她的世界骤然倾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