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池底部,死寂无声。
浓稠到化不开的腥甜气息淤塞在口鼻之间,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咽着凝固的血块。张阿牛盘坐在冰冷黏腻的池底污泥中,如同沉入一潭凝固的污血。他闭着眼,神识却无比清晰地映照出丹田内的景象,那里正上演着一场无声的战争。
三枚符种悬浮于混沌气海之上,如同三颗颜色迥异、气息却隐隐相连的星辰。
混沌源符居于核心,灰蒙蒙的光晕流转不定,如同宇宙初开时那片未明的混沌,包容万物又吞噬万物。它表面烙印的霜龙与神猿纹路此刻黯淡无光,仿佛被抽干了力量,但一股源自本源的贪婪与霸道,却如同深海暗流,始终盘踞不去。
后土符悬浮其下,土黄色的光晕厚重沉凝,散发着大地般的脉动与承载。只是此刻,这土黄光芒的边缘,正被一缕极淡、却顽固异常的灰白气息缠绕、侵蚀着。那气息冰冷、死寂,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邪异,正是血池异变后悄然寄生在阿牛丹田深处的那点灰白光晕。
而距离稍远一些,是那枚刚刚从血池污秽中“捞”出的血焱符碎片。它只有指甲盖大小,通体赤红如凝固的岩浆,形状极不规则,边缘犬牙交错,布满了蛛网般的细微裂痕。虽然残破,却散发着最为暴戾凶煞的气息,丝丝缕缕的血色煞气如同活物般从裂痕中逸散出来,在丹田内左冲右突,与后土符的厚重、混沌源符的霸道隐隐对抗,又本能地排斥着那缕缠绕在后土符上的灰白气息。
三符之间,维系着一种极其脆弱的平衡。灰蒙、土黄、赤红三色光晕在丹田气海上方彼此纠缠、试探、排斥又吸引,形成一个混乱而危险的能量漩涡。每一次微妙的能量碰撞,都让阿牛经脉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豆大的汗珠混着污泥从额角滚落。他小心翼翼地运转着《长春功》残篇中领悟的粗浅心法,试图引导这狂暴的力量,每一次尝试都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是丹田碎裂、神魂俱灭的下场。
而那点寄生在丹田角落的灰白光点,则如同最阴险的毒蛇,在混乱的漩涡边缘悄然游弋,贪婪地汲取着符种对抗逸散出的丝丝缕缕能量。它比之前更凝实了些,偶尔闪烁一下,传递出冰冷而贪婪的意念,像在评估着这三枚符种的美味程度,也像在等待一个最佳的吞噬时机。
“三符相冲,本源未融,正是最脆弱之时……”阿牛心中警兆狂鸣,强行压下对灰白光点的忌惮,将全部心神沉入对三枚符种的引导与压制。他需要时间,哪怕只有片刻,让这狂暴的力量稍稍驯服。
然而,天不遂人愿。
“嗡——!”
地牢废墟的穹顶之上,那被城主血剑和灰白巨瞳先后撕裂的巨大破口外,七道凝练如实质的青烟骤然穿透弥漫的烟尘与混乱的灵力乱流,无声无息地降临!
青烟落地,瞬间凝实,化作七道身着古朴青色道袍的身影。为首一人,面容清癯,三缕长须垂胸,手持一柄拂尘,赫然正是当初在七星定界盘空间内,青松散人记忆碎片中见过的天机阁长老形象!其余六人,或高或矮,或男或女,面容皆笼罩在一种悲愤与肃杀交织的灵光之下,眼神锐利如电,瞬间便锁定了血池中气息混乱、周身符光隐现的张阿牛。
“孽障!”为首的长须老者目光如电,瞬间扫过血池底部残留的、属于青松散人的一丝微弱气息,以及阿牛身上那尚未完全散去的、属于天机阁秘传“破界槲寄生”的青色灵蕴。他眼中悲色一闪而逝,随即被滔天怒火取代,拂尘遥指阿牛,声音如同九天雷霆炸响,震得整个废墟簌簌落灰,“勾结叛徒玄霜,毁我天机阁根基!窃夺符种,亵渎封印!该当何死?!”
“布阵!诛邪!”老者身后,一名面容冷峻的中年道姑厉声喝道,声音尖利刺耳。
七人几乎心意相通,无需多言,身形瞬间闪动,脚踏玄奥方位,手中法诀齐引!
“轰隆隆!”
七道纯粹到极致的青色灵力光柱冲天而起,并非攻击阿牛,而是在他头顶上方急速交织、勾勒!无数玄奥繁复的符文凭空浮现,烙印虚空,彼此勾连,转瞬间便构成一座覆盖了整个血池废墟的巨大阵图!
阵图中心,一柄完全由青翠符文凝聚而成的巨剑虚影缓缓浮现!剑尖朝下,遥遥锁定阿牛天灵!一股浩瀚、威严、带着天道审判般无情的恐怖威压轰然降临!
此乃天机阁镇阁秘传杀阵之一——“七曜诛邪剑阵”!引动周天星力,凝聚七人之魂,化天地正气为刑戮之剑,专诛邪魔外道!
剑阵成型的刹那,阿牛只觉神魂如被万钧重山碾压,识海剧痛欲裂!丹田内原本就狂暴混乱的三符之力,在这股至纯至正的诛邪剑意刺激下,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彻底失控!
“噗——!”阿牛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血液中竟夹杂着丝丝灰、黄、红三色光点!
混沌源符灰芒狂涨,贪婪地试图吞噬那柄青色巨剑的磅礴星力;后土符黄光暴涨,厚重如山的土灵之力本能地向上撑起,欲抗住那下落的剑锋;而那枚最凶戾的血焱符碎片,则赤芒爆射,凶煞之气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无数道赤红的煞气如同毒蛇狂舞,疯狂冲击着阿牛的丹田壁垒,更有一部分悍然撞向那柄青色巨剑!
三股截然不同的本源之力,在外部剑阵的恐怖压力和阿牛濒临崩溃的肉身束缚下,轰然对撞!
“轰——!!!”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爆炸都要沉闷、仿佛源自大地深处核心的巨响,从阿牛体内猛然爆发!
以他为中心,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了混沌吞噬、后土承载、血焱煞气的三色能量风暴,如同挣脱了枷锁的太古凶兽,向着四面八方疯狂席卷!
风暴所过之处,空气被彻底扭曲、撕裂,发出尖锐的爆鸣!地牢废墟残存的断壁残垣如同纸糊般被吹飞、碾碎成齑粉!连那七位天机阁长老化身脚下立足的地面,都瞬间龟裂、塌陷!
“什么?!”为首的长须老者脸色剧变,眼中第一次露出骇然之色。他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狂暴、却又蕴含至高本源的力量!七曜诛邪剑阵那柄凝聚了七人意志与星力的青色巨剑,首当其冲!
“滋啦——!”
蕴含着天道诛邪意志的青色剑光,与那混沌、后土、血煞三色交织的狂暴能量风暴狠狠撞在一起!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法则层面的疯狂侵蚀与湮灭!
青色剑光锐利无匹,带着净化一切邪祟的意志,不断撕裂、消磨着风暴的外层。然而,那风暴核心的力量层次实在太高!混沌的吞噬同化万物,后土的厚重消解冲击,血煞的凶戾污秽灵光!
仅仅僵持了不到一息!
“咔嚓!”
一声细微却清晰无比的碎裂声响起。那柄由纯粹星力与符文凝聚的青色巨剑剑尖之上,赫然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裂痕如同瘟疫般瞬间蔓延!
“不好!”中年道姑失声惊呼,“阵图不稳!快撤…”
“轰!!!”
话音未落,青色巨剑轰然崩碎!化作漫天溃散的青色光雨!
剑阵被破,气机牵引之下,七位天机阁长老化身同时剧震!长须老者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青气,身形虚淡了几分。其余六人更是身形踉跄,周身灵光剧烈明灭,显然神魂化身受到了强烈的反噬!
能量风暴失去了最大的阻碍,余势未消,如同决堤的混沌天河,朝着七位长老化身狂卷而去!
长老们脸色煞白,纷纷掐诀布下层层青色光盾。然而,在这融合了三枚符种本源之力的混沌风暴面前,他们的防御如同薄纸般脆弱!
“噗噗噗噗!”
光盾接连破碎!风暴狠狠撞在七道身影之上!
“呃啊——!”
惨叫声中,七道青烟化身被撞得倒飞而出,身影瞬间变得极其透明,仿佛随时都会溃散!尤其是其中一位修为稍弱的长老化身,更是被风暴边缘一缕逸散的血煞之气扫中,半截身躯直接化为青烟消散!
就在这七位长老化身遭受重创、神魂动荡、气息跌落到谷底的瞬间!
阿牛丹田深处,那一直蛰伏窥伺、贪婪汲取着混乱能量的灰白光点,猛地……亮了!
它不再闪烁,而是如同饥饿了亿万年的凶兽终于锁定了唾手可得的猎物,爆发出一种纯粹到极致的、冰冷死寂的吞噬意念!
“咻——!”
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灰白细线,快得超越了时间与空间的感知,从阿牛丹田瞬间射出!
这道细线并非射向某个具体目标,而是……瞬间分化!
一化为七!
七道细微到极致的灰白光线,如同七条来自九幽地狱的毒蛇,无视了空间的距离,精准无比地刺入了那七位正遭受重创、神魂防御降至最低点的天机阁长老化身的眉心!
“呃!!!”
七位长老化身同时僵住!脸上的痛苦和骇然瞬间凝固!
他们眼中属于自身意志的神采如同风中的残烛,急剧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冻结一切的灰白!仿佛瞬间被抽空了所有的生机与灵性,只留下一具冰冷空荡的躯壳。
那七道灰白光线贪婪地蠕动着,疯狂抽取着长老化身中蕴含的、精纯无比的神魂本源!每一道化身都如同被扎破的气球,肉眼可见地迅速干瘪、透明!
“邪…物…”长须老者眼中最后一点清明化作无边的惊惧,只来得及吐出两个模糊的音节,整个化身便彻底化为一股精纯的青色气流,被那道刺入眉心的灰白光线鲸吞而尽!
其余六位长老化身,也步了后尘。短短一两个呼吸间,七道蕴含着天机阁长老部分本源神魂的化身,尽数被吞噬一空!
七道灰白光线心满意足地缩回,重新没入阿牛丹田深处那点灰白光晕之中。
光晕……似乎比之前明亮了一丝丝,也凝实了一点点。它微微膨胀了一下,传递出一股“饱食”后的慵懒与冰冷,随即再次沉寂下去,仿佛从未动弹过。
血池废墟中,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狂暴的三符能量风暴失去了目标,也渐渐平息、消散。只留下满地狼藉,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混乱能量气息。
阿牛“哇”地又喷出一大口鲜血,身体摇摇欲坠,丹田如同被无数把钢刀反复搅动,剧痛让他几乎昏厥过去。三符之力的反噬和灰白光点的异动,几乎榨干了他最后一丝力气。
他艰难地抬起头,血水混着汗水模糊了视线。七位长老化身消失的地方,空无一物,唯有一块巴掌大小、通体青翠、边缘带着焦黑痕迹的玉简,“叮”的一声,从半空坠落,恰好掉在阿牛面前的血污泥泞中。
玉简表面,还残留着一缕极其微弱、属于最后那位被血煞之气扫中半边身躯的长老的气息。
阿牛喘息着,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伸出颤抖、沾满血污的手,艰难地将那枚温润中带着一丝凉意的青翠玉简抓在手中。
指尖触及玉简的刹那,一股微弱却清晰的意念波动,夹杂着混乱的临终画面,如同回光返照般涌入他昏沉的识海:
画面急速闪烁,充斥着绝望的嘶吼与混乱的灵光。最终,定格在一片阴森恐怖、妖气冲天的巨大峡谷深处。嶙峋的怪石如同妖魔的獠牙,扭曲的枯木伸展着鬼爪般的枝桠。峡谷最黑暗的角落,一具庞大如山岳、散发着恐怖威压、却早已腐朽得只剩下巨大骨架的不知名大妖骸骨,静静地匍匐着。
而在那巨大的妖骸头颅眉心处,一点微弱的翠绿光华顽强地亮着。
镜头猛地拉近!
那竟是一截看似枯死、却通体缠绕着无数细密玄奥的翠绿符文的奇异枯藤!枯藤如同拥有生命般,深深扎根于巨大的妖骸头骨之内,无数细微的根须如同血管脉络,正贪婪地、一点一点地汲取着妖骨中残留的磅礴妖力与生命精华!
随着汲取,枯藤表面那些翠绿符文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每一次明灭,都让那点翠绿光华更盛一分,散发出的生机与妖异并存的木灵之气也更加浓郁。
画面最后,定格在枯藤核心处——一枚形如种子、通体碧绿、流淌着无尽生命气息与古老妖纹的……符种虚影!
【碧木符】!
画面戛然而止。
阿牛手中紧握着那枚染血的青翠玉简,冰冷的触感透过掌心直抵心脉。血池废墟的死寂沉沉压来,远处天渊城方向隐隐传来骚动与灵压的波动,追兵显然已在路上。
他低头,目光仿佛穿透了污浊的血泥与残破的躯体,凝视着丹田深处。那点刚刚饱食了天机阁长老精纯魂力的灰白光晕,此刻如同蛰伏在幽暗巢穴里的毒蛇,散发着冰冷而餍足的意念。它比之前更加凝实,也更加……危险。
三枚符种——混沌源符、后土符、血焱符碎片——如同被惊醒的凶兽,在灰白光晕的窥伺下,勉强维持着脆弱的平衡,在丹田气海中沉浮,每一次微弱的能量逸散,都让阿牛脆弱的经脉如同被钢针穿刺。
“妖族禁地…碧木符…”阿牛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那截缠绕碧绿符文、扎根大妖骸骨的诡异枯藤景象,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生机与死气交织,磅礴的妖力被贪婪汲取…那绝非善地,极可能是比这天渊城更加凶险万分的龙潭虎穴!
然而,体内三符的狂暴与灰白光点的威胁,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想要炼化这三枚符种,压制甚至驱逐那诡异的灰白之物,他需要更强大的力量,需要补全这残缺的“七符”!碧木符,是已知的下一枚。
别无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