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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历史军事 > 不第河山 > 第524章 旧链新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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润州团练使冯坤的回信,在天色大亮后送达了陈砚秋下榻的客栈。信很短,字迹遒劲,透着一股军人的干脆利落:

“陈兄台鉴:来信已悉,事关边防,非同小可。今夜子时,某亲率水寨锐卒,以操演为名,封锁西津渡至金山段水道,严查过往船只。兄可于亥时三刻,至水寨东侧望楼相候,某遣心腹接应。切记,勿动声色,一击必中。 冯坤 顿首”

看到回信,陈砚秋心中稍定。冯坤果然是个明白人,深知其中利害,而且行动果决。有了团练使的兵马相助,拦截的成功率便大大增加。他立刻将冯坤的计划告知墨娘子和几名亲信,让他们各自准备,同时继续保持对“积善堂”的高强度监视,确保对方任何风吹草动都能第一时间掌握。

白日的润州城,依旧是那副繁华忙碌的景象。运河上舟船往来,榷场内外人声鼎沸。但在这平静的表象下,陈砚秋却能感觉到一股暗流在加速涌动。

墨娘子手下的眼线不断传回消息:

“积善堂”今日明显加强了戒备,前后门都增加了护卫,生面孔一律不得靠近。

午后,有几辆覆盖着油布的马车驶入货栈后院,卸下的箱笼与之前描述的装文书用的书匣大小相仿,搬运时护卫们神情警惕,如临大敌。

曾与郑元化秘密会面的那个北地悍勇之士(孙妙手指认名为“萧护卫”),今日频繁出入货栈,并与钱百万手下的一名管事低声交谈,似乎在确认最后的安排。

接近傍晚时分,一个让陈砚秋有些意外的人物出现了——江宁府通判马文远的心腹师爷,贾师爷!他乘坐一顶小轿,悄无声息地来到了“积善堂”,直接从侧门进入,停留了约莫一刻钟便匆匆离开。

贾师爷的出现,如同在一锅即将沸腾的油里滴入了冷水。陈砚秋的心猛地一沉。马文远是郑元化在江宁府的直接合作者,贾师爷此刻出现在交易即将进行的地点,这意味着什么?是郑元化不放心,派他来监督?还是马文远本人也更深地卷入了这场叛卖勾当?亦或是,他们之间出现了什么需要紧急沟通的变故?

“看来,郑元化对这最后一票‘大生意’,也是志在必得,甚至动用了官面上的关系。”陈砚秋对墨娘子沉声道,“贾师爷此来,恐怕不仅仅是监督那么简单,很可能代表着郑元化对这笔交易提供了某种‘官方保障’,或者是在协调应对可能出现的意外。”

墨娘子眉头紧锁:“如此一来,我们今晚的行动,风险更大了。若是被他们反咬一口,说我们袭击官差、破坏朝廷与北使的‘正常’文书交流,恐怕冯团练使也未必能完全顶住压力。”

陈砚秋何尝不知这其中风险?郑元化既然敢让贾师爷露面,必然有所依仗。或许,他们早已准备好了一套说辞,将这场肮脏的交易粉饰成某种“合法的”、“得到默许的”文化交流。毕竟,辽国目前名义上还是大宋的“盟国”,使团人员在宋境活动,享有一定的特权。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陈砚秋目光坚定,“边境军州之档案,关乎无数将士性命与国土安危,绝不能任其流往北地!即便有风险,也必须拦截。只要我们人赃并获,拿到他们窃取朝廷机密的铁证,任他郑元化如何巧舌如簧,也难逃罪责!”

话虽如此,但陈砚秋也知道,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他再次叮嘱墨娘子,让她的人在监视时务必加倍小心,绝不能被对方察觉。同时,他也让亲信去给冯坤送了个口信,将贾师爷出现的情况告知,提醒他做好应对官方诘难的准备。

夜色,在紧张与等待中悄然降临。

亥时初,陈砚秋带着墨娘子和两名亲信,悄然离开客栈,借着夜色的掩护,向润州水寨方向摸去。润州水寨位于运河与长江交汇处的一处河湾,扼守水道要冲。远远望去,寨墙上灯火通明,巡哨的兵丁身影绰绰,与往常并无不同,但若仔细观察,便能发现江面上巡逻的快船比平日多了数艘,而且都在西津渡至金山寺一段水域来回游弋,隐隐形成了封锁之势。

来到水寨东侧约定的望楼之下,早已有一名身着低级军官服饰的汉子在此等候。那汉子见到陈砚秋,也不多话,只是抱拳行了一礼,便引着他们迅速登上望楼。

望楼高出寨墙,视野开阔。只见冯坤一身戎装,按剑而立,正凝神望着漆黑如墨的江面。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对陈砚秋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

“陈提举,情况某已知晓。”冯坤的声音低沉而有力,“贾师爷的出现,确实麻烦,但还不至于让某缩手。今夜某是以操演、缉拿江洋大盗的名义封锁水道,例行公事。只要能在船上搜出违禁之物,任他是谁的心腹,也无话可说。”

“有劳冯团练使。”陈砚秋拱手道,“据线报,交易应在子时前后,货物会从‘积善堂’后院的私人码头装船。装货的船只,很可能悬挂钱百万商号的旗帜,或者经过伪装。”

冯坤点了点头,招来一名副将,低声吩咐了几句。那副将领命而去,显然是去调整部署,重点监控“积善堂”附近的私人码头区域。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望楼上,众人都屏息凝神,目光紧紧锁定着“积善堂”方向。夜色深沉,只有江水拍打岸堤的哗哗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更鼓声。

子时将近。

“有动静了!”墨娘子眼尖,低呼一声。

只见“积善堂”后院临水的那扇小门悄然打开,几点灯笼的光晕在黑暗中晃动。紧接着,几条黑影抬着几个沉重的箱笼,鱼贯而出,走向停靠在码头边的一艘中型货船。那货船看起来普普通通,与江上停泊的其他货船并无二致,但船上却没有悬挂任何商号的旗帜,桅杆上也未见灯火,如同一个沉默的幽灵。

“就是那条船!”陈砚秋低声道。孙妙手描述过,最终运货北上的船只会尽量低调,不挂旗,少点灯。

冯坤眼中精光一闪,举起右手。他身边的一名旗牌官立刻挥动了手中的信号旗。

刹那间,原本在江面上看似无序游弋的三艘水军快船,如同发现了猎物的鲨鱼,猛地调转船头,呈品字形向那艘幽灵货船包抄过去!船上的兵丁迅速点燃了备好的火把,将周围江面照得一片通明。

“前方船只听着!润州团练使衙门奉命操演,缉拿要犯,即刻停船接受检查!”洪亮的喝令声在江面上回荡。

幽灵货船上顿时一阵骚动。那些正在搬运箱笼的黑影显然没料到会突然被官兵包围,有人惊慌失措,有人则试图将箱笼推入江中毁灭证据。

“阻止他们!”冯坤厉声下令。

快船上的水军兵丁都是精选的锐卒,动作迅捷无比。不等货船上的人反应过来,已有数十名兵丁手持钩索、弓弩,迅速逼近,几声短促的呼喝和兵刃交击声后,货船上的抵抗便被迅速瓦解。几名试图毁坏箱笼的汉子被当场制服,其余人等也被兵丁们看押起来。

陈砚秋和冯坤等人迅速下了望楼,登上一条等候在岸边的小舟,驶向被控制的货船。

登上货船甲板,火把的光芒下,只见那几个被拦截下来的箱笼散落在甲板上,其中一个箱盖在刚才的混乱中被撞开,露出了里面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件。一名兵丁用刀挑开油布一角,里面赫然是一叠叠纸张泛黄、写满墨字的文书!最上面一份的抬头,隐约可见“河间府路军民安抚司……考核……”等字样!

“搜!所有箱笼,全部打开!”冯坤命令道。

兵丁们迅速将其余箱笼全部打开。里面无一例外,全是各类文书档案!除了陈砚秋预想中的边境军州官员考核档案、科举档案之外,竟然还有不少是汴京流出的、盖有礼部或宫内某司印记的历年科举试题原始稿、程文墨卷的抄本!甚至还有几份似乎是某位曾任知贡举的官员的私人笔记,上面记录着一些阅卷时的标准和倾向!

人赃并获!铁证如山!

陈砚秋蹲下身,拿起一份河间府的官员考核档案,手指微微颤抖。这些冰冷的文字背后,是无数戍边将士的鲜血与生命,是整个北疆防线的虚实所在!如今,它们差点就被运往北方,成为敌人分析大宋弱点、制定进攻策略的参考!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袭击使团物品!耽误了朝廷与辽国的邦交,你们担待得起吗?”一个强作镇定的声音响起。陈砚秋抬头,只见那名被称为“萧先生”的北地儒生,在两名护卫的簇拥下(虽被兵丁看管,但并未被捆绑),面色阴沉地走了过来。他目光扫过陈砚秋和冯坤,最终落在冯坤的团练使官服上。

“使团物品?”冯坤冷哼一声,踢了踢脚边的箱笼,“萧先生倒是说说,辽国使团要我大宋边境军州的官员档案、科举试题有何用?这难道也是邦交礼仪的一部分吗?”

萧先生脸色微变,但依旧强辩道:“此乃……此乃我国为学习南朝先进典章制度所购之文献,有何不可?尔等擅自扣押,乃是破坏盟约之举!我要向你们鸿胪寺,向你们皇帝陛下抗议!”

“学习典章制度?”陈砚秋站起身,目光锐利如刀,直视萧先生,“学习制度,需要如此鬼鬼祟祟,深夜交易?需要动用‘题引’黑市的渠道?需要贿赂我朝官员,窃取机密档案?萧先生,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们究竟意欲何为?”

听到“题引”二字,萧先生的瞳孔猛地一缩,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他显然没料到,对方连这个底细都摸清了。

就在这时,岸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喧哗。只见一队江宁府的衙役,在一名官员的带领下,匆匆赶到了码头。为首之人,赫然正是通判马文远!

马文远快步登上货船,看到被控制住的萧先生和散落一地的文书,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他先是狠狠瞪了陈砚秋一眼,然后转向冯坤,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冯团练使,这是何意啊?这位萧先生乃是辽国使团的重要随员,这些文书……乃是经有司默许,用于两国文化交流之物,您如此兴师动众,恐怕不妥吧?”

“默许?”冯坤毫不客气地反问,“马通判,是哪一司默许将边境军机、科举核心档案售与外邦的?你且将公文拿来与本官一看!”

马文远顿时语塞,他哪里拿得出什么公文?此事本就是郑元化与他私下操作,见不得光。他支吾道:“这个……乃是上峰口谕……”

“口谕?”陈砚秋上前一步,逼视着马文远,“马通判,你口口声声说上峰口谕,却拿不出片纸公文。反而这些箱笼之中,白纸黑字,皆是朝廷明令禁止外传的机密要件!你与郑钦差、钱百万勾结北人,窃卖国器,人赃并获,还有何话说?”

“陈砚秋!你休得血口喷人!”马文远又惊又怒,指着陈砚秋喝道,“你区区一提举学事,有何资格过问此事?分明是你挟私报复,构陷本官与郑钦差!”

“构陷?”陈砚秋冷笑一声,从怀中取出一份名单,那是孙妙手提供的,参与此事的“题引”网络残余人员名单,以及部分经手文书的描述,“那请马通判解释一下,为何汴京‘题引’行当的掮客‘黄鼠狼’、‘刀笔李’会出现在润州?为何他们经手的,尽是宫内流出的科举墨卷和官员私密笔记?这难道也是‘文化交流’?”

马文远看到那份名单,脸色彻底白了,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话来。他没想到陈砚秋竟然连“题引”这条旧链都挖了出来!

旧链新用,韩似道掌控的、曾经祸乱科举的“题引”网络,如今果然成了里通外域、窃取国家核心机密的工具!

冯坤见状,不再犹豫,大手一挥:“将所有涉案人犯、赃物,全部带回水寨,严加看管!没有本官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马通判,也请你暂时留在水寨,将此事原委说个清楚!”

兵丁们轰然应诺,将面如死灰的萧先生、马文远以及一众爪牙全部押下船去。那些装满机密文书的箱笼,也被小心翼翼地贴上封条,运往水寨。

江风呼啸,吹动着陈砚秋的衣袍。他站在船头,望着被押走的马文远和萧先生,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反而充满了沉重。

虽然成功拦截了这批机密文书,揪出了马文远,但真正的幕后主使郑元化、钱百万,乃至更高层的韩似道,依然逍遥法外。这条“旧链”虽然被斩断了一环,但其根基仍在。

而且,此事必将引发郑元化及其背后势力的疯狂反扑。

接下来的风暴,恐怕会更加猛烈。

他抬头望向北方漆黑的夜空,那里,是汴京的方向,也是强敌环伺的北疆。

旧链新用,国本动摇。这大宋的江山,内里早已被蛀空了多少?

夜色更深,江涛声急,仿佛在预示着更加汹涌的暗流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