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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历史军事 > 不第河山 > 第529章 汴京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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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皇城,垂拱殿。

初夏的晨光透过雕花的窗棂,在光滑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气,却压不住那无形中弥漫的紧张气氛。

龙椅上,道君皇帝赵佶身着常服,面容清癯,眉宇间带着一丝艺术家特有的倦怠与烦躁。他面前御案上,摊放着两份几乎同时送达的奏章。一份来自江宁,是钦差郑元化的弹劾奏疏;另一份则来自润州,是团练使冯坤与提举学事陈砚秋的联名密奏。

侍立在一旁的,是权倾朝野的太师蔡京,以及几位枢密院、中书门下的重臣。皇城司勾当官赵明烛,因其职责涉及情报,亦特许在殿角侍听。

“江南……又是江南!”赵佶揉了揉眉心,声音带着不悦,“一个士子闹事,引出这许多风波!郑元化弹劾陈砚秋巡查学政不力,激化矛盾,又越权干政,阻挠钦差办案,甚至……有勾结北虏之嫌。”他拿起郑元化的奏章,随手翻了翻,又放下。

“而冯坤与这陈砚秋的密奏,更是骇人听闻。”赵佶拿起另一份奏章,语气凝重了几分,“说什么郑元化勾结奸商,利用‘题引’黑市,向北来辽人窃卖科举核心文献乃至边境军州机密档案……人赃并获?还有供词?蔡卿,你怎么看?”

蔡京须发皆白,面色红润,闻言出班,躬身一礼,神态从容:“陛下,老臣以为,此事颇为蹊跷。郑元化乃陛下亲点之钦差,持重老成,岂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依老臣看,恐是那陈砚秋因在江南办案受挫,被郑元化申饬,故而怀恨在心,勾结冯坤,伪造证据,构陷钦差,以期脱罪。至于所谓‘勾结北虏’,更是无稽之谈,分明是贼喊捉贼,混淆视听!”

他话语平稳,却直接将陈砚秋和冯坤打成了“构陷者”,将一桩惊天大案定性为了官员间的倾轧报复。

“蔡太师此言差矣!”一位身着紫袍的老臣出言反驳,此人是枢密副使李纲,素以刚直敢言着称,“冯团练使乃边镇宿将,一向忠勇,岂会无故诬陷钦差?且密奏中言之凿凿,人证物证俱在,更有截获的机密文书为凭!那些涉及边境军州的档案,若非有意窃取,为何会出现在与北人交易的货船上?此事关乎国本,岂能轻描淡写,以‘构陷’二字蔽之?”

李纲话音未落,另一位与蔡京交好的中书舍人便接口道:“李枢密此言,未免过于偏听偏信。那陈砚秋不过一提举学事,有何能耐截获如此重案?分明是借题发挥,夸大其词!至于那些文书,或许是北人自行搜集,或许是那奸商钱百万为牟利而为之,郑钦差日理万机,未必尽知细节。以此便断定钦差通敌,未免太过武断!”

“不错!”又一名御史附和道,“如今辽使尚在汴京,一再催促我朝履行‘海上之盟’,共击金人。此时若爆出此等丑闻,说我朝钦差勾结辽使窃密,岂非贻笑大方?更会严重影响邦交,破坏盟约大局!依臣之见,当务之急是稳定江南局势,安抚辽使,至于郑元化与陈砚秋之争,可暂且压下,容后细查。”

“压下?”李纲怒极反笑,“难道为了所谓的‘邦交体面’,便可对窃卖国器、危害边防之行径视而不见吗?若此风不刹,今日可卖科举机密,明日便可卖军情地图!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李枢密慎言!休要危言耸听!”

“此乃事实,何来危言耸听?”

双方各执一词,争论不休。主战派、清流官员多支持李纲,要求严查;而蔡京一党及其依附者,则竭力为郑元化开脱,将水搅浑,并试图将议题引向“破坏邦交”的方向。

赵明烛站在殿角,垂首不语,心中却是波澜起伏。他早已通过自己的渠道收到了陈砚秋的密信,对江南之事知之甚详。他深知陈砚秋绝非构陷之人,此案背后牵扯的“题引”网络和边防机密,更是触目惊心。然而,在这朝堂之上,真相往往并非第一位的,权力的博弈才是关键。他不能轻易开口,必须等待最合适的时机。

龙椅上的赵佶,听着臣子们的争吵,眉头越皱越紧。他既厌恶官员之间的倾轧,更担心此事若处理不当,真会影响与辽国的关系,进而干扰到他寄予厚望的“联金灭辽、收复燕云”的大计。他本性不喜政务,尤其厌烦这等错综复杂、牵扯甚广的麻烦事。

“够了!”赵佶终于不耐烦地打断了争吵,“朝堂之上,如此喧哗,成何体统!”

殿内顿时安静下来。

赵佶目光扫过众臣,最后落在蔡京身上:“蔡卿,依你之见,此事当如何处置?”

蔡京再次躬身,从容奏道:“陛下,老臣以为,双方各执一词,真假难辨。然郑元化身为钦差,代表朝廷颜面,不可轻动。不若派一得力干员,前往江南暗中查访,待查明真相,再行定夺。在此期间,可令郑元化暂避嫌疑,回京述职,江南学政一案,另委他人接办。至于那陈砚秋与冯坤,虽行事鲁莽,然其心或可原宥,可令其暂留原任,配合调查,但不得再干预此案。如此,既可保全朝廷体面,安抚辽使,亦可查明真相,不失公允。”

蔡京此议,看似公允,实则老辣。将郑元调离江南,是避其锋芒,避免在对方的地盘上继续纠缠;另派他人查访,则可将调查权掌握在自己手中,操作空间极大;而要求陈砚秋和冯坤不得再干预此案,则是釜底抽薪,剥夺了他们继续深挖证据的权力。

李纲闻言,立刻出言反对:“陛下!不可!若按此议,则将调查之权尽付不可知之人,而让手握铁证者束手旁观!万一所派非人,与郑元化沆瀣一气,销毁证据,扭曲事实,则此案必将石沉大海,国之蠹虫将继续逍遥法外!臣恳请陛下,当机立断,即刻下令锁拿郑元化进京受审,并委派刚正大臣,赴润州水寨,接管人证物证,彻查此案!”

双方再次僵持不下。

赵佶揉了揉太阳穴,感到一阵疲惫。他既不想偏袒任何一方,又担心事情闹大,影响他的“丰亨豫大”和北伐大计。他目光游移间,看到了殿角的赵明烛。

“赵明烛。”赵佶开口道,“你皇城司职司情报,于江南之事,可有听闻?”

赵明烛心中一动,知道机会来了。他出班躬身,声音平稳清晰:“回陛下,臣确收到一些江南线报,与冯、陈二位大人奏疏中所言,大抵相符。北来辽使随员中,确有名为萧姓者,行为诡秘,与江宁豪商钱百万过从甚密。而钱百万与郑钦差之间,亦多有财物往来,似非寻常。至于‘题引’网络,臣在汴京亦有所风闻,其残余势力近来确实异常活跃,与江南联系频繁。”

他没有直接指证郑元化通敌,而是陈述了几个关键的事实点,这些事实与陈砚秋的奏疏相互印证,极大地增强了其可信度。

蔡京瞥了赵明烛一眼,眼神微冷,但并未出声反驳。他知道赵明烛身份特殊,深得皇帝信任,且所言皆是事实,难以驳斥。

赵明烛的这番话,如同在僵持的天平上,为陈砚秋一方加上了一块颇有分量的砝码。

赵佶沉吟良久,终于做出了决断。

“江南之事,纷乱如麻,不可不查,亦不可不慎。”赵佶缓缓道,“这样吧,郑元化暂停钦差职务,即刻回京,至御史台听勘。江宁学政一案,暂由两浙路转运使代管。”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润州所获人犯赃物……”他目光扫过众臣,最终落在了李纲身上,“李卿。”

“臣在。”李纲出列。

“朕命你为两浙路安抚使,即刻前往润州,接管冯坤所部擒获之一干人犯、赃物,并彻查郑元化、陈砚秋互劾一案!务必要查明真相,给朕,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臣,领旨!”李纲声音洪亮,带着一丝振奋。

蔡京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皇帝金口已开,他无法再反对。让李纲去查,虽然不如自己人顺手,但总比让陈砚秋和冯坤继续折腾要好。而且,李纲此人刚直,或许反而不会像某些人那样,为了扳倒蔡京而无所不用其极。只要操作得当,未尝不能将损失降到最低。

“至于陈砚秋、冯坤,”赵佶最后道,“暂且留任,协助李卿调查。若查明确系诬告,定严惩不贷;若所奏属实……朕亦不吝封赏。”

一场朝堂博弈,暂告段落。

圣旨很快拟好,用印发出。

李纲领了旨意,即刻出宫,点齐随员,准备奔赴润州。

赵明烛也悄然退出垂拱殿,心中稍定。由李纲出面调查,是目前情况下最好的结果了。他立刻修书一封,将朝堂决议告知陈砚秋,让他早做准备。

而蔡京回到府中,面色阴沉。他召来心腹,低声吩咐了几句。一方面,要确保郑元化回京途中“不出意外”,能顺利到达御史台(那里有他的人);另一方面,也要立刻通知江南的钱百万等人,尽快处理手尾,尤其是那些见不得光的账目和往来凭证,绝不能落到李纲手中!

汴京的博弈暂时平息,但风暴却已转向江南。李纲的南下,意味着这场围绕科举机密、边防安危和朝堂党争的大案,进入了更加激烈、更加关键的阶段。

所有人都知道,当李纲抵达润州之时,便是真相大白,或者……更猛烈的风暴掀起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