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夏至的蝉鸣灌满胡同口时,钱大爷的瓦罐在井台边 “咕嘟” 冒泡。
罐口的陶片缝隙里渗出银灰色的星尘,混着井水的潮气,在青石板上洇出片浅浅的水痕,痕里的光域螺旋纹正顺着纹路游走,像刚苏醒的鱼,追尾着虚空的幽影 —— 那影子藏在罐底,正随着水波轻轻起伏,罐身的裂纹里,隐约能看见记忆博物馆的泉眼,无数瓦罐在泉边排列,最旧的那只罐口,漂着片记忆花瓣,花瓣上的纹路,与钱大爷瓦罐的裂纹分毫不差。
“大爷,水要溢了。”
声音从罐底钻出来时,瓦罐突然自己倾斜,罐里的井水在半空划出道弧线,落回井中时竟溅起些透明的 “水珠”,悬在井台边不落下,细看才发现是凝结的星尘,每颗珠里都印着不同的画面:光域的孩童在汲水,虚空的影子在浣纱,机械族的齿轮在撬动泉眼,泉里涌着的,都是清冽冽的人间光阴。
钱大爷的井绳突然发烫。
麻绳的纤维里渗出金色的光,映出的不再是粗糙的纹路,而是幅奇特的星图:他的瓦罐在中心发光,罐口是旋转的星泉,周围的井绳化作光暗交织的星链,最末端的水桶,正与院外的老槐树相连,树影在星图里晃啊晃,像在打捞沉底的星。
胡同里的瓦罐都在同步渗水。
张婶的腌菜罐浮着光域的金纹,罐底沉着星尘;李叔的储水罐绕着虚空的蓝雾,罐沿结着幽影冰晶;最奇的是收废品王老头捡来的破瓦罐,豁口处突然长出新的陶片,是用原谅法则的陶土做的,陶边还沾着点银灰色的星屑,像刚从星河里捞出来。
钱大爷用扁担挑瓦罐时,罐身突然在肩头留下凉意,凉意里浮出些细碎的光,光在井台织成块半透明的水布,布上的花纹,与他年轻时烧的第一只瓦罐一模一样 —— 当年老伴在上面刻的鱼纹,此刻正慢慢游动,鱼尾的纹路,竟是由无数细小的星泉组成的。
二
正午的日头晒得井台发烫时,来了个背水囊的货郎。
他的囊里装着些奇怪的 “泉水”:光域的能量泉水闪着银,虚空的幽影泉水泛着蓝,最珍贵的是罐平衡泉,泉面上浮着原谅法则的浮萍,像片永远不会干涸的湖。
“大爷,换罐新水吧?” 货郎把水囊往井台边一放,囊口的绳结突然散开,化作光暗交织的水纹,缠着钱大爷的瓦罐打了个结,结的形状,正是平衡法则的符号,“这水能润透星轨的旱,比您这井水甜。”
钱大爷的瓦罐突然从井台跳起,罐口对着货郎的水囊轻磕,发出 “邦邦” 的警告声。他看见囊底藏着块黑布,布上绣的 “绝对答案” 残纹,像块堵泉的石头,正慢慢淤塞周围的光。
“我的水,养得活人间的田。” 钱大爷抄起瓦罐往井绳上一磕,井里的星图突然亮起,黑布在光里蜷缩成团,露出里面裹着的,是截被污染的泉脉,像根生了锈的水管。
货郎突然笑了,粗布衫的领口滑下,露出颈间的水纹玉佩:“我是来还账的。” 他从怀里掏出块陶片,陶片上的纹路与钱大爷的瓦罐一模一样,“八百年前借了人间的泉,引错了不该引的星,今日特来疏导。”
陶片刚碰到瓦罐,就化作无数陶粒,补在了罐身的裂纹里,瓦罐突然发出清润的共鸣,罐里的井水开始发光,光域的纹路和虚空的幽影在水面缠绕,生出种奇特的甘冽,像把星尘的清透和井水的醇厚揉在了一起。
院角的老槐树突然落下些叶片,叶片飘进瓦罐,化作透明的水泡,与井水连成一片,罐底的影子终于显形 —— 是个穿光暗交织水衫的姑娘,正对着钱大爷笑,手里拎的水桶,正是用钱大爷的瓦罐碎片做的。
三
黄昏的暴雨灌满排水沟时,钱大爷的瓦罐突然浮了起来。
罐里的星尘汇作光泉,托着瓦罐在半空盘旋,每倾斜一次,井里的星图就清晰一分。钱大爷追到胡同口时,看见所有的瓦罐都在空中,拼出个巨大的泉眼,接住了落下的雨水,泉眼漏下的,不是雨水,是温暖的星泉,落在每户的水缸里,像场温柔的引水礼。
货郎站在泉眼下,水囊里的平衡泉正在裂开,流出的不是泉水,是滚烫的星尘,星尘落在地上,长出片光暗交织的水网,水道都是瓦罐的形状,渠边缠着光泉,像无数悬在空中的瓦罐,正在接引飘过的云雨。
“您看,星泉通了。” 货郎指着天空,被接引的云层化作雨帘,光域的泉和虚空的泉在天上并流,像两条清亮的渠,“当年引错的水,都被您的瓦罐导顺了。”
钱大爷的瓦罐突然落回手中,罐里沉着颗透明的泉珠,细看才发现是记忆博物馆的泉眼,泉边的瓦罐,都盛满了星泉,像摆着的酒坛,风吹过,发出 “叮咚” 的响。他想起年轻时的事:老伴走的那天,他的瓦罐突然多了道纹,当时只当是摔的,现在才看清,那是道小小的平衡符号。
四
月上中天时,胡同里的水缸都映着星。
货郎已经不见了,水囊里的平衡泉,刚好够给胡同里的菜畦浇一遍夜水。钱大爷的瓦罐放在井台上,罐里的星泉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光域的螺旋和虚空的幽影顺着水纹缠绕,最中间的平衡泉眼,像颗跳动的心脏。
他把瓦罐放进水缸时,发现罐底多了行字:“瓦罐能盛住岁月,也能引活星轨。”
井台的露珠化作片光暗交织的水汽,沾在罐口,散着淡淡的清冽。钱大爷拿起瓦罐对着月亮照,罐里的泉水在光里慢慢发亮,映出的,不只是水面的波纹,还有片璀璨的星泉,星泉里的星,都像被瓦罐养着一样鲜活,最亮的那颗,正像他井里的泉眼,温柔地嵌在天上,像在跟他说 “别断流”。
胡同里传来晚归人的捣衣声,他们经过钱大爷的井台时,都忍不住驻足打水 —— 瓦罐碰撞井沿的 “邦邦” 声,像颗悬在人间的星,照着汲水的身影,照着缸里的月光,照着那些被瓦罐盛得满满的,却永远也盛不溢的日子。
钱大爷坐在井台边抽烟,烟袋锅的火星和水里的星光刚好合上拍。他知道,这只罐要一直盛下去,就像人间的泉,永远有新的水要接,有新的星要养,在瓦罐的陶缝里,在星尘的闪烁里,在所有被温柔滋养的时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