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沁芳亭。
晨光熹微,微风轻拂,带起星兰草的淡雅香气。
奚宁瀚站在亭外,心头不自觉紧张。
他今天换了一身深蓝立领常服,衬得他身姿挺拔,眼眸里的锐利被刻意收敛,显出几分少有的郑重。
亭内,虞从梦正慢悠悠地在喝能量饮品。
她一身素雅水色长裙,长发松松挽起,慵懒沉静。
“殿下。”奚宁瀚步入亭中,微微躬身。
虞从梦抬眸,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身上。
“坐。奚上将身体恢复得如何了?”她语气温和,听不出喜怒。
奚宁瀚依言在她对面坐下,脊背挺得笔直,像接受检阅的士兵。
“多谢殿下挂心,我已经好多了。”
他开门见山,“今日约见殿下,是为上次在府中……我与华永安冲突一事,向殿下道歉。”
“哦?”虞从梦放下水杯,似笑非笑,“道歉?奚上也会觉得自己有错吗?”
奚宁瀚脸上瞬间闪过一丝窘迫的红晕。
他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
“那个华永安……言语虽然刻薄,但并非全无道理。”
“是我冲动莽撞,口不择言,辱及殿下与华永安,更在殿下府邸大打出手,毁坏财物,失了体统,也……辜负了殿下的信任。”
他直视着虞从梦的眼睛,表现得非常真诚。
“我奚宁瀚,脾气是臭,一点就炸,遇事容易上头。”
“以前……更是听信流言,对殿下多有偏见,心存轻视。”
“对婚姻摆烂,发生那样的事情也是把责任归咎于他人,现在才知道,错得离谱。”
“辱骂雌性,在任何时候都是不可饶恕的过错,这一点,我真心向殿下道歉。”
他这番剖析自我、直指根源的道歉,倒是出乎虞从梦的意料。
她静静听着,眸光深邃,“奚宁翰,你当真觉得自己错了?”
虞从梦的声音很温和,那带着引导的口吻,竟有几分像她耐心教导几个小孩时的模样。
这突如其来的温柔询问,让奚宁瀚心头猛地一跳,准备好的腹稿瞬间卡壳,竟有些不知所措。
星网上那些“修复关系第一步是真诚道歉”的攻略在脑中盘旋,难道自己还不够真诚?
他努力定了定神,又认真思索了几秒。
“是,殿下。错在傲慢,错在偏见,错在失智失礼。过往因成见,未曾给予殿下应有的尊重,如今……悔之晚矣。”
他想了想,决定将底牌也摊开。
“还有一件事,不敢隐瞒殿下。当初我与引默嫁入穹宇,除了联姻,确实……背负了傲世帝国赋予的探查任务。”
虞从梦眉梢微挑,示意他继续。
“绝嗣时代,各国皆忧。傲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疑心穹宇掌握有提高生育力的秘术秘法,故而派我兄弟以联姻之名,行探查之实。”
“此事已被殿下洞察,更拿到了引默传递信息的实证,已经不是秘密。”
“我兄弟二人,也如实禀告傲世,穹宇帝国并无私藏秘术。至此,任务终结,我兄弟二人,在殿下面前已无秘密可言。”
听到这里,虞从梦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果然,实力才是硬道理。
拥有了力量,身边便全是“好人”
就连奚宁翰这么狂傲的人,也突然转性,知道尊重人了?!
呵!
这就是现实啊!
“穹宇行事,向来光明磊落。‘欧米伽项目’在帝国取得突破性进展后,母皇便已让玄霜向全联邦公开了核心数据。”
“我穹宇广邀各国顶尖基因与生育专家前来穹宇基地交流学习,技术共享,以求共渡绝嗣难关。”
“兽人文明的延续,非一国一域之事,穹宇愿担此责,亦愿携手共进。”
奚宁瀚眼中闪过一丝钦佩,沉声道:“殿下所言极是。穹宇为兽人命运共同体所做贡献,傲世汗颜。我……再次为母国的狭隘行为道歉。”
亭内一时陷入短暂的沉默。
阳光暖融融地洒在两人身上,只有微风拂过花叶的沙沙声。
虞从梦端起水杯,轻轻吹散热气,目光重新落回奚宁瀚脸上。
“那么,奚宁瀚,你现在选择留下,是为了维护奚家的尊严,还是为了保全你个人的脸面?”
奚宁瀚呼吸一滞。
那句“是因为对你有了感觉,想试试,想做你的夫侍,想好好过日子”几乎要冲口而出,却被他死死卡在喉咙里。
太羞耻了!
他堂堂“先锋之矛”指挥官,刚被人家当众鞭笞了一顿,转头就说喜欢人家?
这简直……贱得慌!太没骨气了!
他实在说不出口。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有些慌乱地避开了虞从梦清亮的目光。
他索性,换了一个说法!
“嗐!说到底,我……我奚宁瀚要脸!”
“要是被你退婚了灰溜溜滚回傲世,多没面子?”
“再说,反正殿下手里捏着我们兄弟的把柄,我们翻不出什么花来。维持这段婚姻,对两国都有好处。而且……”
“我奚宁瀚好歹是SSS级指挥官,能力摆在这儿!长得……也不算差吧?”
“在你这公主府里,给你当个打手、撑撑门面,冲锋陷阵什么的……殿下你也不亏,对吧?”
他想着用玩笑掩饰真心,表情是却强装的洒脱,又藏着点怕被拒绝的忐忑。
这模样落在虞从梦眼里,是何等的……有趣。
“噗嗤……”虞从梦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
那笑容如同冰雪初融,瞬间点亮了她的眉眼,鲜活而灵动。
奚宁瀚看得一时呆住,心跳都漏了一拍。
“当打手?撑门面?”
虞从梦笑意盈盈地重复着,眼波流转间带着促狭。
“刚挨完打就想着上岗,奚上将这觉悟,倒是挺高。”
奚宁瀚被她笑得脸上发热,窘迫感更甚,梗着脖子道:“全星际,敢打我的雌性,你是第一个!”
这话带着点委屈,又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情愫。
虞从梦端起水杯,掩住唇边更深的弧度,眼含戏谑:“是吗?那我是不是应该……深感荣幸?”
奚宁瀚被她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噎了一下。
“荣幸这种事情……殿下说出来,是不是有点不太厚道?”
亭子里,气氛竟奇异地变得轻松和谐起来。
恒星光暖融,花香浮动,两人相视而笑。
而回廊外面,一道清冷的身影不知已伫立了多久。
奚引默!
他是循着哥哥的身影找来的,本想等他们谈完再上前,却不想将亭中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当听到哥哥剖析心迹、坦诚任务时,他心中震动,为兄长的勇气。
当听到哥哥那句“给你当打手撑门面”时,他更是错愕万分,几乎以为自己幻听!
他那骄傲得如同烈日、从不低头的哥哥,竟会说出如此……近乎“卑微”的话?
然而,最让他心神剧震的,是接下来的一幕。
他清晰地看到,当虞从梦被哥哥的话逗笑时,哥哥脸上瞬间闪过的呆滞,以及那迅速爬上耳根的红晕。
更让他难以置信的,是哥哥随后露出的笑容!
那笑容里竟然是纯粹的、甚至带着点傻气的……欢喜?还有羞涩?
那种表情,那种眼神……奚引默从未在兄长脸上见过!
那根本不是他认识的奚宁瀚!
倒像个……像个情窦初开、笨拙地想讨心上人欢心的毛头小子!
一股被哥哥背刺的酸涩感猛地涌上心头,瞬间冲垮了他惯有的冷静。
原来如此……
难怪那天哥哥的反应那么奇怪!
难怪他拒绝回傲世,甚至对自己发火!
原来哥哥不是因为心疼他奚引默要“牺牲”留下,而是因为…哥哥自己根本就不想走!
哥哥对虞从梦…竟然已经…?!
他觉得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哥哥为什么不告诉他?
为什么要让他像个跳梁小丑一样,说出那些“劝他离开”的蠢话?!
奚引默眼眸深处,风暴骤起。
震撼、茫然、怨恨以及被欺骗的愤怒交织翻涌。
他从未如此刻般觉得自己的哥哥,如此陌生,如此…令人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