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铸道!

为天下立心!

超越周公、管仲!

李斯的每一句话,都将吕不韦内心最深处的野望无限放大,并为其披上了一层神圣、光辉、无可指摘的外衣。

他原以为的得意之作,在李斯的描述下,显得如此浅薄、渺小。而李斯所描绘的蓝图,才是他梦寐以求,甚至想都不敢想的终极归宿!

一旁的甘罗,早已听得目瞪口呆。

他这才明白,自己和李斯的差距在哪里。自己是在棋盘上争一城一地的得失,而李斯,是在俯瞰整个棋盘,要改变棋局的规则!

“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吕不韦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不易察觉的颤抖。

李斯心中了然,这才将那些“细节”娓娓道来:

“欲行此‘铸道’大典,仪式便要处处彰显其神圣。故,书,需用‘义纸’;名,需以金粉调漆。此非炫富,而是以金石之坚,喻大道之永恒!”

“地点,必选西门,此为天下入秦之咽喉。我们要让六国士子一入咸阳,便看到我大秦为天下求道之决心!”

“时机,就在定鼎宴后,以雷霆万钧之势,将所有杂音彻底碾碎!”

最后,他抛出了点睛之笔:

“公告之上,核心之句,当改为:‘此书,为我大秦万世立法,为天下苍生立心。有能增损一字,使此道更臻完美者,敬献千金!’”

“为我大秦万世立法,为天下苍生立心……”吕不韦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燃烧。

他猛地抓住李斯的手臂,用力之大,让指节都有些发白:“知我者,李斯也!此事,不,此‘铸道’大典,全权由你主持!府中上下,任你调遣!”

“喏!”李斯与同样心神巨震的甘罗同时躬身。

待二人退出,书房内,吕不韦依旧激动地来回踱步,他感觉自己的人生,在今夜,被这个叫李斯的年轻人,推向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而走在夜风中的李斯,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弧度。

接下来为筹备“一字千金”的盛事,相邦府特地辟出了一处独立的院落。

院内,工匠往来,墨香与金漆的奇异味道混合在空气中。

数十名技艺最高的书吏,正襟危坐,以寸楷恭谨地抄录着《吕氏春秋》的定稿。

每一张“义纸”都洁白如雪,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李斯负手立于廊下,神情平静地审视着整个流程。

从纸张的拣选,墨汁的研磨,到抄录的规范,乃至悬挂时所用青铜架的纹饰设计,他都事无巨巨细,一一过问,却又点到即止,从不拖泥带水。

甘罗立于一侧,静静地观察着李斯。

他越看,心中那丝若有若无的违和感就越发清晰。李斯为相邦府立下的功劳,桩桩件件都惊天动地。

无论是《义兵篇》还是“一字千金”,都像是为义父量身打造的登神长阶。可偏偏,李斯本人却像是置身事外的局外人,他全心投入,却又极致抽离。

这种感觉很微妙,就像他不是在为相邦府添砖加瓦,而是在完成一件属于他自己的、精美绝伦的艺术品。

“李军正,”甘罗缓步上前,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

“此番盛事,千古未有,足以令军正与相邦之名,同垂青史。只是……罗近日读史,常有所感,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斯转过身,那双深邃的眼睛看向甘罗,微微颔首:“甘先生但说无妨。”

“罗读吴越旧事,伍子胥为吴王鞭尸楚平王,破齐败越,功盖当世,最终却身死族灭。

又读我大秦旧事,商君为孝公变法,使秦国崛起于西陲,功不可没,然孝公一去,便遭车裂之刑。”

甘罗的目光紧盯着李斯,试图从他脸上捕捉到一丝波澜,“自古功臣,尤其是权臣,善终者寥寥。罗,心有戚戚焉。”

这番话,已是极为大胆的试探。他将吕不韦比作了伍子胥与商鞅,名为请教,实为探心。

然而,李斯的脸上依旧古井无波。他仿佛在听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学术问题。

“甘先生所虑,非一人之祸,乃是权臣之宿命。”

李斯的声音平静而沉稳,带着一种洞穿世情的透彻,“欲破此宿命,当知其根源。在斯看来,权臣之败,不外三因。”

甘罗精神一振,躬身道:“愿闻其详。”

“其一,曰‘功高震主,威过其上’。”李斯伸出一根手指,

“功劳太大,便如日中之月,虽有光辉,却夺了日光。君王如日,臣子如月,月可明,却不可与日争辉。

当天下人只知有臣子之功,而忘君王之恩时,便是危机的开始。

功劳本身无错,错在功劳所带来的威望,遮蔽了权力的唯一源头。”

甘罗心中一凛,这话如利刃般剖开了华美的袍服,露出了下面血淋淋的肌理。

“其二,曰‘恩自下生,权非上授’。”李斯又伸出第二根手指,

“正常的国祚,是君王施恩,百官执行,万民沐恩。

而权臣之世,往往是权臣施恩,百官依附,万民念其好。百官的升黜、士卒的赏罚,皆出自权臣之府,而非宫中。

如此,则国之权柄,已然旁落。君王便如神龛里的神像,虽尊贵,却无实权。为夺回权柄,纵是神像,也要走下神坛,化为雷霆。”

甘罗的额角渗出了一丝冷汗。

“其三,也是最根本的一点,”李斯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历史的厚重感,“曰‘不知进退,无以为继’。权力的巅峰,亦是悬崖的边缘。

不懂得在最盛之时,将权力归还于君,不懂得为自己铺就一条安然身退的道路,便只能被下一个浪潮拍死在沙滩上。

更有甚者,只知集权于一身,却未曾想过,自己之后,谁来继承这份权柄?这份事业?若无人可继,那他本人,便成了新时代唯一的、必须被清除的障碍。”

话音落下,院内仿佛只剩下工匠们细微的劳作声。

甘罗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背脊升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他自诩聪慧,能观大势,却从未想过,有人能将这云谲波诡的权力之争,剖析得如此……如观掌纹般清晰透彻。

这已经不是谋略,而是“道”了。是权力运行最底层的、冰冷残酷的规律。

李斯这番话,既解释了伍子胥与商鞅的悲剧,也像是一面镜子,清晰地照出了相邦府眼下的处境,甚至……预言了未来的结局。

甘罗沉默了许久,喉头有些干涩。他深吸一口气,问出了那个盘旋心头许久,却又不敢触碰的问题:

“依军正之见……相邦,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