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蜀地时,锦江两岸的芙蓉花正开得热烈,粉白的花瓣飘落在蒸汽汽车的铜顶上,像撒了层碎雪。嬴高趴在车窗上,手里还攥着张老汉孙子送的萤火虫笼子,虫翅的微光透过竹篾,在他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阿姊你看,”他捅了捅身旁的嬴阴曼,“这虫子到了北方会不会冻死?蒙将军说九原郡的风跟刀子似的。”
嬴阴曼正翻看蒙恬送来的边防图,闻言头也不抬:“等过了函谷关,就把它们放了吧。北方太冷,它们活不成的。倒是你,该多看看地图——九原郡的长城外就是匈奴,咱们去了可得守规矩,不能像在蜀地那样到处跑。”
赵姬坐在前排,听见姐弟俩的话,对嬴政笑道:“孩子们倒是长大了,知道操心虫子的死活,还懂得看边防图了。”
嬴政正对着韩非递来的九原郡民生册点头,闻言轻笑:“跟着咱们走了这么多路,再浑的孩子也该长些见识。你看阴曼,现在说起屯田、防务,头头是道,比朝中有些老臣还明白。”
说话间,蒸汽汽车忽然减速。蒙恬骑着马从旁赶来,在车窗边勒住缰绳:“陛下,前面快到函谷关了。守关的将士说,九原郡派来的信使正在关内等着,说是那边的新式水车试成了,想请太后去瞧瞧。”
“哦?九原也有水车了?”赵姬来了兴致,“那边不是缺水吗?怎么想起造水车了?”
“是从蜀地学的法子。”蒙恬笑道,“去年派去蜀地学习的军户回来,说都江堰的筒车省力,就琢磨着在黄河支流上仿造。只是北方水急,改了三次才成,说是比人力打水快五倍,够灌溉两千亩军屯。”
樊哙在后面的马车上听见,探出头来:“军屯?是不是种着能喂马的苜蓿?俺上次听军需官说,九原的苜蓿长得比关中的肥,马吃了特别有劲!”
刘季跟着嚷嚷:“还有那边的奶酪!听说匈奴人的法子做的,酸溜溜的下酒正好!俺得跟牧民讨个方子。”
吕雉从账本里抬起头,无奈地摇头:“你们两个,到了边防重镇还想着吃喝。九原郡是抵御匈奴的前线,咱们去了该多看看军户怎么屯田、将士怎么练兵,这才是正经事。”
过函谷关时,守关将士列队迎送,甲胄在夕阳下泛着冷光。嬴季曼扒着车窗数城楼的箭垛,忽然指着远处的烽火台惊呼:“祖母!那台子上冒烟了!是不是匈奴来了?”
赵姬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烽火台的青烟笔直地冲上天空,在暮色中格外醒目。蒙恬连忙解释:“那是报平安的信号,每日黄昏都要放的。要是匈奴真来了,会连放三股烟,还会敲梆子。”他勒转马头,“末将先去前面安排,让九原郡守备好住处。”
等队伍抵达九原郡城时,夜色已浓。城墙比关内的郡城厚实三倍,垛口上架着新铸的铜炮,炮口对着北方的草原。守将见了嬴政,跪地奏报:“陛下,匈奴左贤王近日在边境徘徊,末将已加派了巡逻,粮草和霹雳弹都备足了。”
“嗯,”嬴政点头,“朕不是来打仗的,是来看看军户和百姓。明日带朕去看看你们的水车和军屯。”
次日清晨,一行人往黄河支流走去。刚出城门,就见大片军屯沿着河岸铺开,士兵们穿着短打,正在田里翻土,田埂上的苜蓿绿油油的,风一吹便泛起波浪。
“这就是从西域引来的苜蓿?”赵姬蹲下身,指尖拂过叶片,“果然比关中的肥嫩。”
军户校尉连忙回话:“回太后,这苜蓿不光能喂马,还能肥田。种过苜蓿的地再种粟米,亩产多两成。去年冬天雪大,全靠这些苜蓿救了咱们的马队。”
嬴诗曼掏出小本本,飞快地画着:“苜蓿,三月播种,九月收割,可喂马,可肥田……”她忽然抬头,“校尉叔叔,你们冬天吃什么?这里的地冻得硬邦邦的,怕是种不出菜吧?”
校尉被问得一愣,随即笑道:“公主殿下心细!咱们挖了地窖,把白菜、萝卜埋进去,能吃到开春。去年尚食局还派人来教咱们做腌菜,用盐和花椒腌的芥菜,又脆又下饭。”
说话间,远处传来“哗哗”的水声。众人望去,只见一架巨大的水车立在河岸边,木轮被水流推动着缓缓转动,竹筒随着轮轴转动,将水倒进渠里,顺着沟渠流进田里。
“这就是改良的筒车?”公输般的弟子凑过去,摸着轮轴上的齿轮,“比蜀地的多加了组齿轮,转得更稳了!”
九原郡守点头哈腰:“是按太后您的图纸改的,轮轴用了琅琊的高锰钢,不怕冻裂。军户们都说,有了这水车,再也不用半夜起来挑水了,一天能多耕三亩地。”
樊哙忽然指着草原的方向:“那是不是匈奴人的帐篷?”
众人望去,只见远处的草原上散落着几顶毡帐,牧民正赶着羊群往南走。蒙恬解释:“那是归顺的匈奴部落,朝廷给他们划了草场,让他们和汉民一起放牧。左边那顶帐子,住的是浑邪王(阿打虎牙的堂弟)的弟弟,去年还跟着咱们的士兵一起修过水渠呢。”
嬴政望着那些毡帐,忽然道:“去看看。”
走近了才发现,毡帐外晾着汉人的布匹,帐子里传出纺车的声音。一个匈奴妇人正坐在帐门口,用汉人的纺车纺羊毛,见了队伍,连忙起身行礼,说的汉语虽生硬,却听得明白。
“陛下,太后,”她手里捧着纺好的毛线,“这是用俺们的羊毛纺的,比以前用手捻的匀多了。郡里的织户说,能织成厚毯子,冬天盖着比皮毛暖和。”
吕雉接过毛线,捻了捻:“确实匀细。你们部落有多少人会这个?”
“大半妇女都学会了。”匈奴妇人笑着说,“上次来的女官教的,说织出的毯子能卖给军里,能换粮食和盐。”
刘季蹲在毡帐边,看着地上的羊毛堆:“这羊毛要是染上颜色,织出的毯子肯定更好看。俺在蜀地见的蜀锦就五颜六色的,你们也试试?”
匈奴妇人眼睛一亮:“真的?那俺们也种些染料花?”
“不用种,”赵姬道,“九原的盐碱地适合种红蓝花,能染红。让郡守派农技官来教你们种,到时候织出彩色的毯子,不光能卖给军里,还能运到关内去卖。”
离开毡帐时,夕阳正落在草原上,把匈奴人和汉民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彼此。嬴高忽然指着远处的骑兵:“他们在练什么?跑得好快!”
众人望去,只见一队骑兵正骑着战马,在草地上演练阵法,马蹄扬起的尘土里,隐约能看见他们腰间的环首刀闪着寒光。
“那是新练的轻骑,”蒙恬道,“学的匈奴人的骑术,却用咱们的铁制马鞍和马镫,比匈奴人稳当。上次巡逻时,追着左贤王的探子跑了三十里,还缴获了两匹好马。”
嬴政看着骑兵们的身影,忽然对赵姬道:“阿母你看,这九原郡就像个大熔炉,汉人的农耕、匈奴的骑术、墨家的机关,融在一起反倒生出新东西来。”
“是啊,”赵姬望着渐渐暗下去的天空,“等蒸汽火车的轨道修到这里,运兵、运粮都方便了,咱们的将士就能更安心地守着这片土地,百姓也能更踏实地处着。”
回到郡城时,军户们正在空地上支起铁锅,煮着热气腾腾的肉汤。樊哙凑过去闻了闻,咽了咽口水:“这是煮的什么肉?香得馋人!”
军户笑着递过一碗:“是黄羊肉,早上巡逻时打的。放了些蜀地的辣椒,驱驱寒,将军尝尝?”
樊哙接过来一饮而尽,辣得直吸气,却还喊着:“痛快!比蜀地的米酒还够劲!”惹得众人都笑了。
夜里,郡府的烛火下,嬴政和大臣们围着地图议事。蒙恬指着九原以西的地界:“陛下,要是能把轨道修到这里,再往西就能到西域了。听说那边的大宛有种天马,能日行千里,要是能引来改良咱们的战马……”
“西域的葡萄也不错,”刘季插嘴,“酿的酒比蜀地的烈,要是能运到咸阳,肯定受欢迎。”
吕雉白了他一眼,对嬴政道:“陛下,臣妇觉得,当务之急是在九原建个织坊,把匈奴人的羊毛和汉人的织法结合起来,既能让军户和牧民增收,又能给边防将士添些御寒的毯子。”
嬴政点头:“准了。让将作监派工匠来,明年开春就动工。蒙恬,你安排些可靠的军户学织染,将来好管理织坊。”
窗外的风呜呜地刮着,像在诉说着边境的苍凉。赵姬望着烛火下众人的身影,忽然觉得,这九原郡的夜晚,比蜀地的锦缎、越地的稻花更让人心里踏实——因为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人,都在用力地活着,用汉人的犁、匈奴的马、墨家的机关,在这片苍凉的土地上,种出属于大秦的安稳与希望。
第二天离开时,军户们送来了新收的粟米和纺好的羊毛线。匈奴妇人还塞给嬴季曼一个羊毛毡做的小老虎,针脚虽粗,却憨态可掬。
蒸汽汽车驶离九原郡城时,嬴季曼趴在车窗上,看着那架巨大的水车渐渐变小,忽然道:“祖母,等轨道修到这里,咱们再来,是不是就能坐火车看匈奴人织毯子了?”
“会的。”赵姬笑着点头,“到时候,火车上能载着蜀地的织机、越地的稻种、九原的羊毛,还有咱们所有人,一起看这天下,怎么变得越来越好。”
车窗外,草原的风卷着苜蓿的清香扑面而来,远处的长城像条巨龙,蜿蜒在群山之间。嬴政望着那道雄伟的城墙,忽然对蒙恬道:“告诉将士们,好好守着,等火车通了,朕给他们送新铸的炮来,让他们看看,大秦的铁,比匈奴的弓还硬。”
蒙恬躬身应诺,声音在风中格外响亮。蒸汽汽车的铜顶在阳光下泛着光,载着满车的希望与憧憬,朝着下一个郡县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