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殿内的檀香燃得慢了,铜壶滴漏的“嗒”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赵姬立在殿中,玄色朝服上的金凤仿佛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她抬手拂过案上徐福带回的海图,指尖在那片群岛的轮廓上稍作停留,继续开口时,声音里带着霜雪般的寒意。
“上次说到红精灵终于拿起猎枪,可黑精灵的獠牙早已磨得更利了。”她的目光扫过满殿臣工,从蒙恬紧握的拳到虞姬泛红的眼,“又过了千百年,红精灵的家园几经兴衰,却始终守着那块土地繁衍生息。他们学会了造更坚固的城,练了更精锐的兵,可骨子里那份‘以和为贵’的念想,总在关键时刻绊住脚。”
“而黑精灵在那几座岛上,把‘抢’字刻进了骨头里。他们不再满足于小打小闹,偷偷打磨着爪牙,整日用火烤着铁,造出比红精灵更沉的炮,更尖的船。他们派了无数细作,装作商人、学子,钻进红精灵的家园,把山川地势、城防布防摸得一清二楚,连谁家粮仓在哪、谁家兵器库有多少刀枪,都记在了小册子上。”
李斯笔尖一顿,墨滴在奏报上晕开一小团:“这等处心积虑,是早有吞并之心。”
赵姬点头,声音压得更低:“那年春天,红精灵正在田里插秧,孩子们在河边放风筝,老人坐在廊下编竹篮。黑精灵的船队突然从雾里钻出来,炮口对着岸边的村庄猛轰,炮弹落在稻田里,炸起半人高的泥水;落在屋檐上,茅草和瓦片飞得满天都是。”
“他们的兵穿着灰黑色的铠甲,像潮水一样涌上岸,见房子就烧,见人就杀。有个刚会走路的红精灵娃娃,手里还攥着块麦芽糖,被黑精灵一把抢过,随手扔进火里,娃娃哭着要去捡,就被他们用枪托砸倒在地。”
虞姬猛地攥紧了衣袖,指节泛白。她想起沛县那些在瘟疫中失去孩子的母亲,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喘不上气。
“红精灵的士兵来得快,可黑精灵的炮太狠,船太快。他们仗着铁船能在浅滩停靠,把兵运到红精灵的腹地,一路烧杀抢掠。有座住着十万红精灵的大城,城墙厚得能跑马,守将说‘城在人在’,带着士兵和百姓死守了三个月。”
赵姬的声音开始发颤,像是踩着满地碎玻璃在走:“城里的粮食吃完了,士兵就煮皮带、挖野菜;箭射完了,百姓就拆了门板当盾牌。黑精灵攻不进来,就在城外堆起柴草,烧得浓烟蔽日,又往城里扔带毒的果子,让红精灵上吐下泻,连弓都拉不开。”
“城破那天,黑精灵在城门口架起了刀,红精灵不管男女老少,出来一个杀一个。有位教书先生,怀里护着最后几本没被烧的书,被砍倒时还在喊‘我们的字,我们的故事,不能绝’;有个穿红嫁衣的姑娘,刚拜完堂就拿起剪刀,捅向冲过来的黑精灵,最后被乱刀砍死,鲜血染红了嫁衣,像朵开败的花。”
蒙恬“哐当”一声按住腰间的佩剑,甲片相撞的脆响在殿内炸开。他想起北境对抗匈奴的惨烈,可从未听过这般屠城灭种的狠戾,喉结滚动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岂有此理……”
“更狠的还在后面。”赵姬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像是结了层冰,“黑精灵抓了成千上万的红精灵,男人被捆着当牲口使唤,白天扛石头修堡垒,晚上就关在笼子里,不给饭吃,饿极了就互相撕咬;女人被他们拖进帐篷,日夜糟蹋,有反抗的就被割了舌头,扔到野地里喂狼。”
“他们还抓了红精灵的孩子,逼着学他们的话,认他们的祖宗,谁要是敢说一句家乡话,就被灌辣椒水,打板子。有个七岁的娃娃,被打得浑身是伤,还是咬着牙喊‘我是红精灵,我要回家’,最后被黑精灵扔进了滚烫的铁锅里……”
“够了!”樊哙猛地一拍案几,粗瓷茶杯震落在地,摔得粉碎,“这群狗娘养的!俺这就带刀去劈了他们!”
“坐下!”嬴政低喝一声,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他看着阿母苍白的脸,忽然明白她昨夜在观星台为何那般决绝——那些藏在故事里的痛,定是剜心刻骨的亲历。
赵姬抬手示意众人安静,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红精灵没有垮。男人拿起锄头当武器,女人把钗子磨尖了当匕首,连孩子都知道往黑精灵的水里撒沙子。有个瞎眼的老婆婆,拄着拐杖摸到黑精灵的营地,用最后一点力气点燃了火药库,自己也跟着炸成了碎片;有群十来岁的少年,抱着捆好的柴草,喊着‘跟他们拼了’,冲进黑精灵的队伍里,点燃自己,把敌人烧得嗷嗷叫。”
“他们躲在山里打游击,渴了喝露水,饿了吃树皮,只要还有一口气,就绝不投降。有位将军,腿被打断了,趴在地上还在指挥,最后拉响了身上的炸药,跟围上来的黑精灵同归于尽;有个送信的小兵,被箭射穿了肚子,硬是拖着肠子爬了三里地,把军情送到时,手里还攥着染血的布条。”
韩非拿起案上的竹简,指尖竟有些不稳。他读遍史书,见惯了征伐杀戮,却从未想过有这样一群人为了家园,能惨烈到如此地步。
“这场仗打了八年。”赵姬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字字砸在众人心上,“红精灵的土地被烧成了焦土,江河里漂着尸体,田野里长不出庄稼,连天上的鸟都不敢落下。可他们硬是凭着一股气,把黑精灵一点点赶了回去。”
“黑精灵撤退时,烧光了最后一座城,抢走了能带走的所有东西,还在井里下了毒,在地里埋了炸雷,就是不想让红精灵再好好活下去。他们临走前放话说‘等我们养好了伤,还会回来的’,眼里的贪婪比出发时更甚。”
殿内静得能听见烛火跳动的声音。所有人心头都像压着块巨石,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李斯的奏报上洇开一大片墨渍,他却浑然不觉;萧何低着头,手指在算筹上胡乱划着,算不清这场劫难里究竟流了多少血;韩信望着沙盘上的东海,忽然明白太后为何非要沉掉那座岛——不是心狠,是怕啊,怕那狼崽子养壮了,再来啃食家园。
“故事讲到这里,诸位该明白了吧?”赵姬走到沙盘前,拿起铁钎狠狠扎进那座岛的位置,“红精灵的善良,换不来黑精灵的感恩;红精灵的退让,只会让他们觉得软弱可欺。那座岛一日不沉,那颗毒瘤就一日不除,迟早有一天,他们会带着更利的刀、更狠的心,再来祸害咱们的子孙后代!”
“臣等愚昧!”李斯率先跪倒在地,额头抵着冰凉的金砖,“先前未能体察太后深意,罪该万死!”
“臣等罪该万死!”满殿臣工齐刷刷跪下,甲胄碰撞声、衣料摩擦声混在一起,竟像是在无声地嘶吼。
赵姬望着满地低头的身影,声音终于带了丝疲惫,却依旧坚定:“起来吧。你们没错,只是没见过那样的苦难。哀家今天把这些说出来,不是要你们记恨,是要你们记着——守土不易,安民更难。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人的残忍。”
她看向嬴政,目光里带着期许:“政儿,大秦的江山,是用血汗换来的。你将来要做的,不只是守好眼下的土地,更要把那些藏在暗处的豺狼虎豹,一个个揪出来,连根拔起。”
嬴政站起身,走到赵姬身边,接过她手里的铁钎,重重扎进沙盘:“阿母放心,儿臣记住了。凡敢觊觎我大秦者,无论是谁,无论是何年何月,儿臣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铁钎入木三分,在那座岛的位置留下一个深洞。殿外的桂花香不知何时变得浓烈,混着檀香,竟生出一股凛冽的锋芒。
赵姬知道,故事还没讲完,但该说的已经说了。剩下的,就交给这满殿的热血和未来的刀枪火炮。她抬手望向殿外,晨光正透过窗棂照进来,在金砖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一条通往远方的路——一条用警醒和决绝铺就的,再无血泪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