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侄,当年之火,绝非意外。沈某遍查二十二年,虽未查到真凶,却知此事必与江湖某股势力有关。”
“公孙掌门当年救你,定有深意,他让你隐姓埋名,亦是为护你周全。然如今你已长成,镇虚门虽强,却未必是万全之地……”
凌言放下信纸,指尖停留在“公孙掌门”四字上。公孙流玉,他的仙尊,凌霄阁的掌门。
那个总是一身白衫、眉目清冷的男人,从未对他提起过长安的往事,只教他练剑,教他淡漠处世。
他以为自己的过去早已被那场大火烧尽,却没想到,有人记了二十二年,寻了二十二年。
窗外的风更凉了,吹得窗纸沙沙作响。凌言起身去关窗,却在转身时看到门口立着一道身影。
苏烬抱着双臂靠在门框上,墨色的衣袍融入暮色,只有一双眼睛在烛火下亮得惊人。
他不知站了多久,脸颊上还沾着几缕被汗打湿的碎发,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是看着凌言,眼神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无措。
“怎么不去歇着?”凌言的声音比平日低了些。
苏烬没动,只是闷闷地开口:“看你半天没出来,担心。”
他顿了顿,沉默了一会才又道:“师父……那个沈澜说的事……”
凌言看着他,烛光在少年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映着他紧抿的唇和微微蹙起的眉。
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也是这样,在陌生的凌霄阁里,对一切都充满了不安,是公孙流玉递来的那把木剑,让他找到了一点依靠。
“进来吧。”凌言侧身让他进屋。
苏烬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急切。他跨进门的刹那,暮色在他肩头碎成一片流动的墨影,而那双在烛火下亮得惊人的眼睛,此刻正牢牢锁着凌言眉间未散的郁结。
不等凌言侧身让完位置,他已伸手,将人轻轻却不容抗拒地揽进了怀里。
少年的怀抱很宽阔,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沉稳的力量。
凌言的额头无意间蹭到他锁骨处微凉的衣料,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惯有的、清冽中混着淡淡松烟味的气息——
那是练剑时沾染上的,带着少年人独有的生气。
苏烬的手臂收紧了些,指腹隔着衣料,能触到凌言背脊下微颤的肌理,像一只被惊起后尚未安定的雀。
“师父,”他的声音闷闷地从头顶传来,带着胸腔震动的共鸣,“我一直都在。”
烛火跳跃了一下,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投在窗纸上,晃出细碎的光。苏烬的下巴轻轻蹭过凌言发顶,“别一个人憋在心里,那些事……你还有我。”
凌言的呼吸滞了一瞬。窗外的风又起,卷着暮色里的凉意从半开的窗缝钻进来,却被身前的暖意隔绝在外。
他能清晰地听到苏烬胸腔里沉稳的心跳声,一下下,像某种无声的鼓点,敲在他有些空茫的心上。
多少年了,从长安那场大火后,他便习惯了把所有情绪都藏在清冷的面具下。
公孙流玉教他淡漠,教他克己,他便真的以为,那些烧不尽的过往,只需用剑和岁月就能掩埋。
可此刻,被这样一个少年紧紧抱着,听着他用带着点执拗的语气说出“你还有我”,那些伪装了太久的坚硬,忽然就像被温水泡软的宣纸,一点点洇开了湿意。
他仰头,视线掠过苏烬线条利落的下颌,撞进他那双盛满了烛火与担忧的眼睛里。
烛光在少年瞳孔里碎成星子,映着他紧抿的唇线,还有那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生怕被推开的无措。
凌言张了张嘴,喉间却像被什么堵住,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低哑的呢喃:“我……”
他想说什么呢?说沈澜信里的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开了他以为早已封死的记忆?
说公孙流玉从未提及的过往,如今像一张无形的网,让他突然不知自己是谁?说他连那场火的真相都不清楚,又该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波澜?
“我不知道要怎么说,”凌言的声音很轻,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茫然,他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我什么都不清楚……从哪里来,那场火……还有沈澜说的势力……”
他的手指微微蜷缩,指尖有些发凉,“像做了一场很长的梦,醒了却发现,梦里的碎片都是真的,可我连梦的开头都记不清。”
苏烬没说话,只是将他搂得更紧了些,用掌心轻轻拍着他的背,感觉到怀中人身体的僵硬,还有那话语里藏着的、如同迷失在雾中的无措。
“那就不说了。”苏烬的声音忽然放软。他松开些力度,却仍用手臂圈着凌言,低头看他,像忽然想到了什么好主意,“对了师父,我今天听弟子们说,快中秋了,八宝镇这几日有舞龙舞狮的表演。”
“烧瓦子灯,放天灯,听说可热闹了,镇上还有糖画和桂花糕……”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窗外的风声似乎小了些,烛火也不再摇曳,稳稳地照着少年认真的脸。
他看着凌言微怔的表情,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声音低了些:“就是……想着师父要是去看看, 或许……不开心的事就能少想点了。”
凌言看着他。烛光下,少年脸颊上未干的汗渍还泛着微光,碎发凌乱地贴在额角,眼神却干净得像山涧里的清泉,盛满了小心翼翼的期盼。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在凌霄阁的第一个冬天,也是这样茫然无措时,公孙流玉递给他一把木剑,说“练剑吧,心乱的时候,剑不会乱”。
而现在,这个少年没有递给他剑,却用一种更笨拙也更温暖的方式,试图拨开他眼前的迷雾。
凌言的指尖还停留在苏烬的肩侧,那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温热。
他沉默了片刻,轻轻“嗯”了一声,声音里的沙哑淡了些,唇角微微向上弯了一下,虽然浅得几乎看不见:“好。”
一个字落下,苏烬眼中的光瞬间就亮了起来,像被点燃的星火,连带着周身的暮色都仿佛淡了许多。
他松开抱着凌言的手,转而抓住对方的手腕:“那我们现在就去吧?趁天还没全黑,还能赶上开场!”
烛火静静地燃烧着,将两人的影子映在地上,拉得很长,很暖。
凌言任由他拉着,看着少年眼中毫不掩饰的急切和关心,心中那片因往事掀起的惊涛骇浪,在这满怀爱意的神情中,悄然平息了些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