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念“哦”了一声,刚要追问细节,却见苏烬忽然挑眉,茶色眼眸里漾起笑意:“倒是有件事比阵眼更要紧——师尊今日下厨,问你要不要去听雪崖用午膳。”
“!!!”霍念像是被定波旗烫到般猛地后退半步,腰间玉佩“叮”地撞在剑鞘上。
他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眼睛瞪得溜圆:“师、师尊……会做饭?”声音里的怀疑几乎要漫出来,“你开什么玩笑!他去年在膳房想煮碗阳春面,结果把盐当当撒了半锅,最后那锅面咸得能齁死人——”
“不吃算了。”苏烬低笑一声,转身作势要走,“我还想着你上次念叨想吃师尊酿的梅子酒,看来是没口福了。”
“别别别!”霍念急忙伸手想拽他,又在触到玄铁甲片时讪讪收回手,脸上表情纠结得像被阵法绞住的灵线。
“我不是……我是说,师尊他老人家日理万机,怎好劳烦他亲自下厨……”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是嘟囔。
“再说了,我忽然想起内门弟子今早报了库房灵米受潮的事,我得、得赶紧去看看……”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跑得飞快,靴底带起的红叶追着他的背影飘了好远,转眼便消失在山道拐角。
苏烬望着他落荒而逃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
日头正盛,枫树枝叶间漏下的光斑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映得他眼底的笑意更浓。
他转身看向守在旋眼旁的陈默等弟子,此刻日中正午,弟子们巡查了一上午,额角都沁着薄汗,腰间的水囊也瘪了下去。
“陈默。”苏烬敛了笑意,恢复了长老的沉稳,“从外门再调十人上来,替下前两班的弟子,让他们去膳房用午膳。”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结界边缘浮动的微光,“加强巡查频次,尤其注意万妖窟方向的妖气波动。若有异常,立刻用传讯符报与我知。”
“是,长老!”陈默抬手行礼,甲片在阳光下撞出清脆的声响。
苏烬不再多言,足尖一点,身形如紫电般掠向山道。正午的风穿过枫树林,卷起他玄铁轻铠的披风,露出内衬暗金色的“镇岳纹”——那是凌言亲手为他绣上的纹路。
或许凌言的厨艺确实有待商榷,但无论那人做什么,在他眼中都是珍馐美味。
这么想着,他掠过最后一道山坳,远远望见若雪阁飞檐在午阳下闪着银光,阁前那株老桂树的影子正一寸寸挪向庭院中央——正是用午膳的时辰了。
刚落在前山,鼻尖便被一股混杂着焦麦与油烟的怪味撞了个正着。
这气味顺着山风翻卷,连缀着几片被烤得发脆的槐树叶,飘飘摇摇掠过碑林。
守在山门前的外门弟子正捏着传讯符发呆,忽被这味道呛得猛咳起来,抬头望见紫电般掠来的苏烬,慌忙拱手行礼,目光却忍不住往听雪崖方向飘——
那焦糊味浓得几乎能凝成实质,像有只无形的手揪着人味蕾往膳房拽。
听雪崖的膳房本是座三开间的青瓦小筑,临着半亩方塘,平日里蛛网结了半扇窗,唯有檐下铜铃在风里晃出几声清响。
此刻却不同,檐角垂落的冰棱被烟火气烘得滴滴答答,窗纸上映着个青衫人影来回晃动。
偶尔有菜刀剁在砧板上的“笃笃”声穿透木窗,却总在某刻戛然而止,跟着便是锅铲刮擦锅底的刺耳声响。
凌言此刻正站在灶台前,广袖被他挽至肘弯,露出腕间那截皓白的肤色。
他面前的陶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深褐色的汤汁正沿着锅沿往外溢,在灶台上烫出一圈焦黑的印记。
方才那声刺耳响,原是他用竹筷去搅锅里的东西,不慎将搁在灶边的油葫芦碰倒了,半盏菜油顺着锅沿滑进滚汤,瞬间腾起一股青白色油烟。
“……”
他盯着陶锅里骤然膨胀的泡沫,墨玉般的眸子微微一凝。
早晨苏烬说要吃菌菇煨豆腐,菜谱是他从藏书阁偷瞄来的,此刻却忘了书上究竟写的是先放油还是先放汤。
指尖无意识地蹭过锅沿,触到烫人的陶壁时才猛地回神,连忙抄起旁边的水瓢想往锅里添水,却错拿了装着酱油的细颈瓶。
深褐色的酱汁倾入锅中,本就混沌的汤色霎时变得像墨汁般浓稠。
凌言握着空瓶怔了怔,他自幼在仙门长大,握剑的手比握锅铲的次数多上千倍,去年那碗咸死人的阳春面已是巅峰之作,此刻对着一锅看不出原料的“墨汁”,竟难得生出几分无措。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两个来送灵泉水的内门弟子端着铜壶,刚拐过月洞门便顿住了脚——
只见他们那位平日里连衣角都纤尘不染的青鸾长老,此刻正蹲在院角的溪石上,怀里抱着个竹篮,篮中码着刚从菜圃摘来的青菜。
凌言指尖捏着棵油麦菜,临水的倒影里,能看见他垂眸时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影。
他洗菜的姿势格外郑重,拇指与食指捏着菜叶根部,一片一片在流水中翻卷,连叶尖沾着的半粒泥土都要用指甲轻轻刮去。
水珠顺着叶脉滑到他腕间,在素白的袖口洇出一小片水痕,他却浑然不觉,只顾着将洗好的菜码得整整齐齐,仿佛在布什么精妙阵法。
“青、青鸾长老?”其中一个矮个弟子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旁边高个弟子慌忙捂住他的嘴,两人躲在假山后,大气不敢出。
他们曾在演武场见过凌言一剑劈开十丈寒潭,也曾在结界前见他单手捏碎妖修的骨鞭,那样杀伐果断的人物,此刻却蹲在溪边,对着一棵青菜凝神屏气,这画面冲击性太强,直看得两人怀疑道心都要动摇。
“别是……中了什么幻术吧?”矮个弟子压低声音,指尖攥紧了腰间的符袋。
高个弟子死死盯着那抹青衫背影,见凌言洗完最后一棵菜,小心翼翼地用帕子擦干手,转身时袍角扫过溪石上的青苔,竟还下意识地顿了顿,生怕踩滑了——
这等烟火气十足的举动,简直比看见主峰的玄冰莲在酷暑天开花还要离奇。
“嘘!”
高个弟子拽了拽同伴,只见凌言抱着菜篮走向膳房,路过廊下时,恰好有片紫藤花瓣落在他发间。
他伸手去拂,动作竟带着几分平日罕见的轻柔,阳光透过花架洒在他侧脸上,将那惯常冷冽的轮廓熨得有些暖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