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凌羲挑眉,“萧掌门是觉得,镇虚门无辜?”他忽然倾身向前,玄袍下摆扫过案上的青铜灯台,烛火猛地一跳,舔着玉阶的光忽明忽暗。
“霍衍视凌言如己出,霍念喊他一声‘师尊’,整个镇虚门上下,谁不是看他脸色行事?他与韩林勾连数月,镇虚门岂能一无所知?”
“怕是早就成了同谋,借着‘清理门户’的由头,实则想引魔族入玄门,好让镇虚门独霸修界吧。”
天山掌门是个红脸膛的老者,闻言忍不住咳嗽两声:“凌阁主慎言。霍衍宗主的为人,老夫还是信得过的……”
“信得过?”凌羲打断他,声音陡然转厉,挑花眼眯起时,带着几分噬人的狠,“百年前韩林血洗五大仙山,杀了多少掌门长老?霍衍的师尊,不就是死在他锁魂剑下?如今他包庇凌言,纵容魔族踏入镇虚山门,这是信得过?”
他将白玉扳指重重扣在案上,“当”的一声脆响,惊得烛火又是一颤:“这是忘了血海深仇!是与邪魔为伍!”
槐江掌门指尖捻着佛珠,低声道:“可韩林毕竟是修罗帝君,修为深不可测。我等若强行出手,怕是……”
“怕是打不过?”凌羲接话,语气里的嘲讽几乎要溢出来,“所以就作壁上观,等着他卷土重来,再屠一次五大仙山?”
他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说不出的诡异,“诸位别忘了,当年镇压他的封印,是蓬莱头布下的。如今他破印而出,第一个要找的,可不是镇虚门。”
这话像块冰砖,狠狠砸在众人心头。西皇掌门脸色微变:“凌阁主的意思是……”
“意思就是,”凌羲缓缓靠回椅背,重新拾起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指尖在案上轻轻敲着,“要么联手除了这心腹大患,要么等着被他逐个击破,重演百年前的惨剧。”他目光扫过众人,像刀子似的刮过每个人的脸,“至于镇虚门……”
他顿了顿,唇角勾起抹残忍的笑:“一个包庇魔族、私通修罗的门派,留着何用?散了,正好清净。”
萧承熠眉头锁得更紧:“可强行散派,恐会激起反弹。霍衍虽仁厚,却也护短,真逼急了……”
“逼急了又如何?他镇虚门难道还能对抗整个玄门?”他忽然拍了拍手,殿外立刻走进两名身着银甲的修士,手捧鎏金托盘,上面放着五枚刻着凌霄阁徽的令牌。
“这是‘协查令’,”凌羲的声音又变得温和,像淬了毒的蜜糖,“诸位带回山门,调派精锐弟子。三日后,我凌霄阁神罚阵起,诸位只需在外围布防,堵住镇虚门的退路即可。”
他看向萧承熠,笑意更深了:“萧掌门若是心软,届时大可留在凌霄阁,不必亲往。只是……”
他话锋一转,“百年前的血债,总得有人讨回来。韩林的锁魂剑,可还记着蓬莱的的旧仇呢。”
萧承熠的指尖猛地收紧,青铜镇纸被捏得发烫。殿内的檀香仿佛都凝住了,缠在众人鼻尖,带着股说不出的窒息感。
招摇山掌门干咳一声,率先拿起托盘上的令牌:“凌阁主说得是,是老夫糊涂了。为了玄门安危,镇虚门……该散。”
有了第一个,剩下的便顺理成章。天山、槐江、西皇三位掌门相继取了令牌,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最后只剩萧承熠。他望着案上那枚泛着冷光的令牌,忽然想起多年前与霍衍在论剑台对饮,那时霍衍笑着说:“镇虚门的雪,比凌霄阁的暖些。”
如今,那片暖雪,怕是要被神罚的烈焰烧得寸草不生了。
凌羲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指尖在扳指上敲了敲:“萧掌门,再犹豫,可就赶不上三日后的好戏了。”
萧承熠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挣扎已褪成一片死水。他伸手拿起最后一枚令牌,指尖触到金属的凉意,像触到了百年前未干的血。
凌羲满意地笑了,挑花眼里的光终于染上几分真切的暖意,却比之前的冰冷更让人胆寒。他抬手挥了挥:“诸位请回吧,好生准备。三日后,本座在镇虚门山门外,等着与诸位共饮庆功酒。”
众人躬身告退,靴底碾过玉阶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像一串沉重的叹息。
殿门合上的刹那,凌羲脸上的笑意骤然敛去。他拿起案上的密信,指尖抚过“韩林已入镇虚”几个字,忽然低笑出声,笑声撞在盘龙柱上,碎成一片尖利的回响。
凌羲的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盘旋,像无数只利爪刮过青铜钟,尖锐得刺耳。
他手里的密信被攥得发皱,“韩林”二字被指腹碾得几乎要看不清笔迹,墨色晕开,倒像是溅上的血。
“师兄啊师兄,你当初说什么‘此生唯苏烬’,说得那般情真意切,连天地都似要为你动容。”
他忽然低笑出声,指尖点着自己的心口,那里还留着十年前剖心取血的疤,狰狞得像条蜈蚣:“可如今呢?你的苏烬在哪?是化作了听雪崖的一抔土,还是早成了忘川渡的孤魂?倒是你,转头就投进了韩林的怀抱——”
“呵,”他嗤笑一声,直起身时,玄袍上的金线在烛火下闪着冷光,“一个被五大仙山镇压百年的修罗恶鬼,一个双手沾满玄门修士鲜血的魔头,你竟也敢信?你当真以为,他护得住你?”
他缓步走到殿中央的青铜鼎前,鼎里燃着的檀香已快烧尽,最后一点火星在灰烬里明灭。
“他连自己都护不住。三日后神罚阵起,五大仙山精锐齐出,再加我凌霄阁的‘诛邪箭’,便是他有三头六臂,也得被挫骨扬灰。”
凌羲拿起案上的鎏金箭筒,抽出一支长箭。箭簇是用万年玄铁打造的,泛着幽蓝的光,上面刻满了镇魂的符文。
“这‘诛邪箭’,当年没能射穿韩林的心脏,倒是便宜了他。不过没关系,这次,我会亲手将它送进他的心口。”
“到那时,”他抬眸,望向殿外沉沉的夜色,仿佛已看到了镇虚门覆灭的景象,“镇虚门成了火海,霍衍死了,霍念那小崽子断了腿,沈澜的药庐被烧成焦炭……你在意的人,一个个都死在你面前。”
“你说,你会怎么办?你会跪在我面前,拉着我的袍角,哭着求我,对不对?”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又开始狂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求我带你回凌霄阁,求我饶你一命,求我……再像从前那样护着你。”
“哈哈哈……”笑声撞在穹顶,震得梁上的铜铃叮当作响,却盖不住他语气里的偏执,“你会的,师兄。你从来都是这样,嘴硬得像块寒冰,可真到了走投无路时,还不是得靠我?”
他将长箭插回箭筒,转身走向殿后。那里的石壁上,挂着一幅画像。画中是个白衣少年,站在凌霄阁的雪地里,眉眼清冷如月下寒潭,正是十年前的凌言。
凌羲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画中人的眉眼,动作温柔得与方才的疯狂判若两人。“我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了。”
他低声道,眼底的疯狂渐渐褪去,“等我踏平了镇虚门,杀了韩林,我就把你锁在凌霄阁的地牢里。”
“地牢里有暖炉,有你爱吃的桂花糕,还有……”他顿了顿,指腹重重按在画中人的唇上,“还有我。”
“到那时,你就只能看着我,只能想着我,只能……属于我。”
殿外的风卷着乌云掠过,将最后一点月光也遮住了。烛火猛地摇曳了一下,将凌羲的影子投在石壁上,扭曲得像个索命的恶鬼。
他拿起案上的令牌,朝着殿外冷喝一声:“传我命令,凌霄阁弟子全员戒备,三日后卯时,随我前往镇虚门——”
“踏、平、山、门!”
最后四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的戾气,在寂静的夜里远远传开,惊得栖息在殿檐上的夜枭猛地扑棱棱飞起,消失在浓黑的云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