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后跟着渊,难得没穿墨麟袍,换了身暗红锦衫,手里把玩着串红珊瑚珠,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底却藏着点促狭——大概是在笑韩林这一身红,与他平日的模样判若两人。
“来了。”苏若雨握住凌言的手,掌心暖得很,“别慌,娘在呢。”
凌言点点头,指尖却微微发颤。他望着韩林拾级而上,红袍扫过石阶上的红绸,每一步都踏得沉稳,玄麟的铃铛声、魔侍的脚步声、远处的蝉鸣,忽然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只剩下那人越来越近的身影。
韩林执起凌言的手,“走吧。”他声音里带着笑意,牵着人往亭外走。
玉麒麟早已俯下身,轿辇的踏板轻叩着石阶。韩林先一步上去,再回身将凌言接上来,鲛绡轿帘落下的瞬间,外面忽然爆发出一阵低低的抽气声。
原是迎亲队伍动了。
八匹玄麟率先抬蹄,颈间金铃响彻山谷,百余名魔侍扛着囍字幡紧随其后,红绸在风中翻卷如浪。
最前头开路的是渊,他不知何时召来了沉渊城的几位护法,皆是玄甲红披,手里握着的魔刃在烈日下闪着寒光,却刻意收敛了煞气,只作护卫姿态。
队伍刚转过听雪崖的弯道,便见半空忽然腾起数十道身影——是附近几大宗门的长老,原是被动静引来看热闹的,此刻都悬在云头,看得目瞪口呆。
“那是……沉渊魔尊?”青云宗的长老揉了揉眼睛,指着渊的方向,“他竟亲自给韩林的迎亲队伍开路?”
旁边的蜀山掌门咂舌:“何止。你瞧那些魔侍腰上的令牌,都是修罗殿核心营的人,寻常战事都舍不得派出来,今日竟全来送亲……这南宫言,不,该叫君后了,当真是得了韩林的十足看重。”
有人目光扫过镇虚门挂满红绸的山门,语气复杂:“以前还觉得镇虚门势弱,凌羲那事闹得他们元气大伤,怕是撑不了多久。如今看来,有修罗帝君和魔尊做靠山,往后三界之内,谁还敢动镇虚门一根手指头?”
“可不是么。”另一人接话,望着轿辇里隐约交叠的身影,“凌羲先前掘英雄冢、炼傀儡,树敌无数,如今连玄门内部都容不下他,就算逃了又如何?没了玄门当幌子,又惹不起修罗殿,这辈子怕是只能躲在阴沟里了,翻不出什么大浪。”
议论声里,也有温和的调子。昆仑墟的女长老望着轿辇旁翻飞的红绸,轻声道:“说起来,南宫公子也是苦尽甘来,如今能得韩帝君这般珍视,倒是桩美事。”
她身边的弟子点头:“听说韩帝君为了他,把修罗城都改了模样,种满了人界的花草,连宫殿地砖都换了白玉……这般心意,三界难寻,该祝福的。”
云头的议论渐渐传开,底下的宗门弟子们也跟着窃窃私语,目光里少了先前的猜忌,多了几分敬畏与释然。
而轿辇内,凌言正掀着轿帘一角往下看。韩林从身后环住他,下巴抵在他肩窝:“听见了?”
凌言点头,指尖捏着轿帘的流苏,声音轻得像风:“他们说得……太夸张了。”
“不夸张。”韩林吻了吻他的耳垂,“我要的,就是让三界都知道,你是我韩林的人。护着你,护着镇虚门,本就是应当的。”
轿辇随着玉麒麟的步伐缓缓升高,盘旋着绕镇虚门飞了一圈,红绸漫天,金铃不绝,玄麟的蹄音震得山谷嗡嗡作响,却又奇异地与山间的蝉鸣、远处的溪流声融在一起,像一首喧闹又温柔的歌。
凌言望着下方越来越小的听雪崖,望着苏若雨与霍衍站在亭边挥手的身影,缓缓收回手。
轿帘落下,韩林握住他的手,与他掌心相贴的地方,暖得能焐热整个盛夏。
“回家了。”
外面,渊的声音隔着鲛绡传进来,带着惯有的戏谑:“快点吧,磨磨蹭蹭的,喜宴都要凉了!”
韩林低笑出声,凌言也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归墟之门在身后化作流光消散时,迎面而来的风裹着海棠与流萤草的香气——修罗主城早已换了天地。
主城的长街被红绸织成了天罗地网,两侧的黑曜石建筑上爬满了缠枝状的发光藤蔓,是魔域特有的“赤焰藤”,此刻却收敛了灼人的火气,只泛着暖橘色的光,将红绸映得像燃着的云。
长街尽头的修罗殿广场上,万盏宫灯悬在半空,灯影落在白玉铺就的地面上,晃出层层叠叠的金波,竟比人界的星河更盛。
广场两侧站满了人。东域城主一身玄红蟒纹袍,腰间悬着骨佩,见轿辇落地便拱手躬身,南境护法是位女子,银甲上嵌着红宝石,手里握着柄雕花长戟,目光扫过轿帘时带了几分敬意。
西漠的几位长老更显粗犷,兽皮袍外罩着红披,手里的狼牙棒上缠了红绸,倒添了几分憨态。
他们身后,是各城的精锐魔侍,皆按着腰间的兵器,垂首而立,连呼吸都放轻了——这在素来张扬的修罗界,是从未有过的规矩。
渊早已骑着他那匹墨狼候在殿门旁。那狼生得极壮,毛发如泼墨,唯有四爪泛着银白,金瞳在灯影里亮得惊人,见轿辇停下,竟温顺地低了低首,尾尖扫过地面的红绸。
抬眼望去,修罗殿的殿门已完全敞开,原先的玄铁门槛换作了整块的红玉,上面用金线描着繁复的图腾——是修罗界象征永恒的“缠魂纹”。
殿内没有寻常喜堂的案几,却在中央铺了条长长的红毯,毯边缀着鲛人泪串成的流苏,踩上去簌簌作响,像踩着碎星。
韩林牵着他踏上红毯,两侧忽然响起低低的吟唱。不是人间的喜乐,而是修罗界古老的祝祷词,由各城的长老领唱,声音苍劲又温柔,混着殿外赤焰藤的轻响,竟像从远古传来的祝福。
走到殿中,韩林停下脚步。他没有让凌言拜什么天地,只是转身面对他,指尖轻轻抚过他鬓边的红绒花——那是苏若雨临行前替他簪上的,此刻在灯影里泛着柔光。
“修罗界的规矩,”韩林的声音混着祝祷声漫过来,眼底盛着满殿的灯影,“成亲不必拜谁,只需让三界知道,你我性命相缠,魂脉相系。”
他抬手,掌心凝出一缕银色的灵力,凌言也默契地伸出手,指尖的灵力与他相触,瞬间缠成了红绸般的丝线。
韩林引着这缕线,轻轻点在凌言的眉心,又点在自己的眉心,两道灵光相融的刹那,殿外忽然炸开漫天流萤——
是慕寒早已备好的“星河碎”,无数发光的虫豸腾空而起,在夜空中织出两个交缠的名字:韩林,凌言。
“从今日起,”韩林低头,鼻尖抵着凌言的鼻尖,红袍的衣摆与他的交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你是我韩林的道侣,是修罗殿唯一的君后。护你生,陪你死,三界轮回,永不相负。”
凌言望着他眼底的自己,忽然踮起脚尖,吻落在他的唇角。红绸的香气、赤焰藤的暖光、远处流河宴的水声,此刻都成了背景,只剩下两人相触的温度,烫得像要烧进骨血里。
殿外的魔侍们忽然齐齐单膝跪地,声音震得殿梁都在轻颤:“恭贺帝君,恭贺君后!”
渊骑着墨狼立在殿门口,难得没说戏谑的话,只是望着殿中交握的身影,身后的墨狼忽然低低地吼了一声。
韩林牵着凌言走到殿外的露台。护城河里的河灯不知何时又亮起了,无数光点顺着水流漂向远方,与夜空中的流萤交相辉映,像天地间铺了条光河。
各城的城主与护法都仰望着他们,目光里没有了往日的敬畏,多了几分真切的暖意。
“看,”韩林指着那片光河,“三界都在看着。”
凌言转头,正对上他含笑的眼。原来最好的仪式,从不是繁琐的礼节,而是有人愿意为你颠覆所有规矩,让天地为证,让万物为媒,把那句“永不相负”,刻进彼此的魂里。
夜风拂过,吹得两人的红袍猎猎作响,像要与漫天的红绸、流萤、河灯,一起融进这永恒的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