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再次陷入寂静。
小明的身影已被墙壁上的污渍怪吞噬,消失一空,仿佛他从未出现过。
只留一袭大红嫁衣的许林氏站在原地。
那惊鸿一瞥的倾城容颜,已被重新垂落的红盖头严密遮掩。
“唉……”
一声悠长得仿佛穿越了数百年光阴的叹息,从红盖头下幽幽传出。
“有趣的小子啊!如果不是你的到来,
只怕我只能在这无尽的等待中,彻底迷失了自我吧……”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这片被诡异红光笼罩的血肉腔体。
忽然,她宽大的红袖轻轻一翻,眼前景色急速变化。
整栋江滨大楼,仿佛被她无形的手掌攥住,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和剧颤!
脚下的楼梯寸寸崩裂、瓦解!
墙壁一寸寸消融、蒸发,整栋大楼开始扭曲,倒塌。
墙壁筋膜中那些痛苦扭曲的鬼脸,此刻齐齐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极致恐惧!
它们疯狂地挣扎、试图逃离那正在崩解的血肉囚笼。
许林氏就那么静静的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血肉大楼的轰倒。
崩塌的“建筑”碎块和汹涌的能量波动在她身边呼啸肆虐。
却无法沾染她一片衣角,也无法让她有丝毫动容。
片刻之后,尘埃落定。
原本的那栋江滨小区消失一空,真正的、“外界”的景象,第一次毫无遮掩地暴露出来。
小明从未见过的景象。
这栋大楼并非是这个空间的唯一存在,仅仅是这片死寂中,一个特殊的存在。
许林氏抬头,没有天,没有地,只有一片虚无。
呜呜阴风刮过,却无法吹动许林氏的一片衣角。
细听风声,那风声中挤满了无数幽怨,悲狠、恶毒的哭嚎与呓语。
与墙壁中那些鬼脸的低语一模一样。
然而,这一切都无法影响到那抹鲜艳的红影分毫。
如果目光极力远眺,会发现远处并非空无一物。
一条模糊的、由无数影影绰绰的身影组成的“河流”,正在缓慢地、无声地向前流动。
它们目光呆滞、行为木讷,机械一般向前行走。
寂静而诡异。
许林氏的眼光眺望远方,慢慢在那些木讷脸孔上扫过。
“往生路啊~”
“我都等了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还没等到他呢?”
她的语气中透露着无尽的悲伤和思念。
“明明说好的同生共死,为什么死后一直都看不到你呢?”
“许郎,我们是一同饮下那杯鸩酒的啊……
为什么我会独自一人出现在这里,
而你,又去了哪里……”
许林氏不由想起那副片段。
自己的大婚之日,一个穿着士子青衫、身影狼狈却眼神灼热的青年,慌乱地偷偷潜入她待嫁的闺房。
“林娘,我来晚了,
你我缘浅,无法白头偕老,
但求你信我!下辈子!
下辈子我必然踏遍千山万水,也要找到你,与你厮守一生,再不分离!”
看着那个为她抛弃功名、声誉、乃至性命的男子。
她温柔的笑了,指着身上那身鲜红似血的嫁衣,笑得凄美而坚定。
“许郎,既然我已身着嫁衣,此刻就当是我们的完婚之日吧!
天地为证,此心不渝……”
“好啊!林娘…娘子!”
“许君……”
昏暗的闺房内,没有宾客,没有高堂。
只有一对小小的、摇曳的喜烛,映照着这对即将共赴黄泉的苦命鸳鸯。
他们手臂交缠,含泪带笑,将杯中那冰冷的毒酒,一饮而尽。
许林氏摇摇头,把往事压下心头。
其实,她的故事很简单,不过是封建王朝下的一对悲情情侣。
另一对梁山伯与祝英台。
她也幻想过,死后能与她的许郎化作彩蝶,双宿双飞。
可她万万不曾料到,明明相约共赴黄泉,为何死后之路却走散了?
“许君啊……”
她对着那片虚无和那条沉默的灵魂之河,发出无声的呐喊。
“这世间究竟有多少条往生路啊,
为什么我在这守了这么久,还是看不到你?
难道……你在另一条往生路上等我吗?”
许林氏也想过这种可能,但她不敢赌!
她生怕自己一旦离开,就与心爱之人永恒错过。
她只能用最愚蠢的方法,在原地等候,希望终有一日能等到爱人,哪怕是他的转世……
为此她在这等候了数百年。
机缘巧合下,她触摸到了一些残存的鬼修之法。
凭借执念和天赋,竟真的变得强大起来。
但鬼修也不是永恒的。
她死后,家族视她与人私奔、服毒自尽为奇耻大辱,断绝了所有香火祭祀。
她被扫地出门。
仅有几位闺中密友,感念其情,偷偷为她设了衣冠冢,烧了些纸钱阴宅。
但随着故人相继离世,世间再无一人记得她。
她又不敢远离这里,无法用其余手段获得阳气。
靠着些烧给孤魂的无主祭品,苟延残喘了数百年。
眼前神智即将被漫长孤寂磨灭,没想到竟出现了一个奇怪的身影。
一个生机勃勃的生魂,却偏偏每天都在自己的阴宅前经过。
他无意间散逸的阳气,虽然微弱,却足以将她从彻底迷失的边缘唤醒。
“呵呵……”
想到那个第一次见面就吓得跪地求饶、却又狡猾识趣的身影,许林氏竟忍不住轻轻笑出了声。
“弟弟啊~其实姐姐真的很感激你啊。”
她的声音变得轻柔,是小明不曾听说过的语气。
“要不是你,可能姐姐就会一直迷失下去了,变成它们的样子。”
许林氏看着那些前往投胎的身影。
她害怕的不是转世,而是害怕失去和许君见面的机会。
“希望你小子,回去后真的能记得给姐姐点上几柱红烛……
那……
姐姐又可以等上许君很久了……”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终消散在永恒呼啸的阴风之中。
那袭大红嫁衣身影,依旧固执的伫立在往生路旁。
若是许君能在底下路过,两人必定能相互发现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