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李先生若找到水工遗迹,需正本留在韩国,先生可带一份副本。\"张良正色道。
李明衍点头应允:\"这是自然。\"
\"其二嘛...\"张良神秘一笑,\"等李先生离开韩国继续周游时,再告知不迟。\"
李明衍心中一动,隐约感到这第二个条件可能非同寻常。但既然张良如此坦诚相助,他也不便过多询问,遂拱手道:\"明衍谨记国相之言,日后必当回报。\"
张良写完文书,用印后亲手交给李明衍:\"先生此行,若有需要相助之处,可随时遣人入新郑知会。\"
李明衍接过文书,郑重收好:\"多谢国相厚爱。\"
张良将三人送至府门,目送他们离去,少年相国的身影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单薄,却又透着一股坚韧不拔的力量。
次日清晨,李明衍一行来到韩国水工署。这是一座坐落在新郑西北角的建筑群,规模不大却井然有序。门前立着石碑,上书\"水工署\"三个大字,笔力遒劲。
门口的侍卫见他们走近,例行询问来意。李明衍表明身份,说明来意,并恭敬地呈上了张良的文书,希望得到帮助。
\"先生稍候。\"侍卫接过文书,转身入内通报。
不多时,一位中年官员匆匆而出,接过文书仔细查看。这官员约莫四十上下,身着青色官服,颌下蓄着短须,神情谨慎。
看罢文书,官员脸上露出明显的为难之色:\"这位想必就是李先生了?\"
李明衍点头:\"正是小人。\"
那官员面色却渐渐变得古怪起来。他抬头看了李明衍一眼,又低头看文书,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这...\"官员面露难色,声音低沉,\"这件事,恕在下做不了主,需请示中庶子庄上官。先生可否稍候?\"
李明衍心中一凛,这反应明显超出了他的预期。他本以为相国府的文书足以通行无阻,没想到竟遇到了阻滞。
\"当然可以,有劳了。\"李明衍维持着平静的表情,点头应允。
官员匆匆而去,留下李明衍一行在厅中等候。邓起凑近李明衍耳边,低声道:\"先生,这情况有些蹊跷。\"
李明衍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言。心中却开始揣测:韩国朝堂上,究竟暗藏着怎样的暗流?这位被称为\"中庶子\"的庄上官,又是何许人也?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那位水工署官员仍未回来。李明衍、邓起和阿漓在宽敞的厅堂中面面相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莫名的尴尬与不安。
\"这是怎么回事?\"阿漓低声问道,\"相国府的文书,还需请示他人?\"
李明衍轻轻摇头,眉心微蹙:\"各国礼仪不同,或许韩国有其特殊之处。我们既是客,且遵循为好。\"
话虽如此,他心中却泛起一丝疑虑。作为相国,张良的地位尊崇,其手书应当畅行无阻。这位官员的反应明显超出常理,难道韩国朝堂之上,另有权力中心?
半晌过后,那官员带着歉意回来,双手将文书恭敬地还给李明衍:\"诸位贵客,实在抱歉。中庶子正在宫中议事,暂时无法过问此事。按我署规矩,外人查阅水利资料,须经中庶子庄上官批准。您这相国文书虽贵重,但我等小吏不敢擅专。若先生不嫌麻烦,可先回驿馆歇息,待中庶子批复后,我等自会通知。\"
李明衍强忍住心中的不满,勉强一笑:\"既如此,那便按贵署规矩办理。烦请上官早作安排,我等静候佳音。\"
离开水工署,三人漫步在新郑街头,心情颇为复杂。
\"秦国可没这么多弯弯绕绕,\"邓起忍不住抱怨,\"若在咸阳,有相国文书,事情早就办完了。\"
阿漓更为谨慎:\"此人能使相国文书受阻,必有其特殊之处。我们初来乍到,还是多了解些为好。\"
李明衍沉思片刻,忽然一笑:\"也罢,既然要等,就借此机会好好了解一下韩国。也许能从中发现些九州水脉的线索。\"
就这样,一行人返回馆驿,准备耐心等候。谁知这一等,竟是漫长的五天。
第一日,李明衍满怀希望,以为次日便会有消息传来。
第二日,他尚能保持耐心,认为事情或许需要些时日。
第三日,他开始坐立不安,频频询问驿馆小吏是否有水工署传来的消息。
第四日,他有些坐不住了,派邓起去水工署打探消息,结果只带回一句\"尚在请示中\"的敷衍回答。
第五日,他的耐心几乎耗尽,决定再次前往水工署问询。
\"这已经是第五天了,\"李明衍一边走在前往水工署的路上,一边低声抱怨,\"在秦国,别说相国文书,就算是普通官员的命令,也不会拖这么久。\"
\"韩国吏治向来如此,\"邓起小声回应,\"在秦国,效率不及者,轻则降职,重则受罚。但在这里,拖沓懈怠似乎成了常态。\"
\"不该这么简单,\"阿漓若有所思,\"我总觉得,此事背后另有隐情。\"
再次来到水工署,那位官员一见他们,脸上立刻露出为难之色,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存在。他连忙迎上前来,还未等李明衍开口,便抢先道:
\"诸位贵客,实在惭愧,中庶子尚未回复。我已多次提醒,无奈...无奈...\"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成了蚊子般的嗡嗡声。
李明衍强压怒火,尽量平和地问道:\"敢问上官,此事还需多久才能有结果?\"
\"这个...本官也不敢确定,\"官员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或许再过几日...或许...\"
\"几日?\"邓起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我们已经等了五天了!\"
官员连连摆手,一脸歉意:\"下官定当再次上报,请诸位再宽限几日。\"
无奈之下,三人只得再次离开。
又是三日过去,依然杳无音信。这一次,李明衍已经怒不可遏,直接闯入水工署,高声质问那位官员。
\"敢问上官,我等持相国府文书,到底何时才能得到你们的协助?\"李明衍声音中带着抑制不住的怒意。
那官员缩了缩脖子,苦笑道:\"李先生息怒。下官已经连续三次上报,奈何中庶子确实太忙...太忙...\"
李明衍深吸一口气,转而商量道:\"既然如此,不如我们这样——我们不需要贵署派人随行,只需准许我们自行前往查探禹工遗迹,备案即可。\"
官员闻言,脸色大变:\"这万万不可!\"他急促地摆手,\"既然此事已经报至中庶子处,若无中庶子批复便擅自行动,那...那可是大罪!恳请贵客莫要为难小官啊!\"
李明衍被这番话弄得目瞪口呆,心中一片茫然。按理说,持相国文书,应当畅行无阻;现在却变成了他们在为难这位小官?这韩国的官场,当真是颠倒黑白。
\"那依上官看,我等该如何是好?\"李明衍无奈地问。
官员思索片刻,忽然眼前一亮:\"先生,我且问一句,先生既有相国府文书,想必已拜见过相国了?\"
\"确是如此。\"
\"那...可曾拜见过中庶子?\"
李明衍摇头:\"尚未有此荣幸。\"
\"那就对了!\"官员一拍大腿,仿佛找到了症结所在,\"先生没有拜会过上官,上官自然没法回复。依小人之见,先生不如先去拜会中庶子,若能得到上官当面首肯,再带着上官的批文来找我,定当全力配合!\"
李明衍恍然大悟——原来问题出在这里。不是中庶子太忙,而是刻意为难。这分明是在等他们主动登门拜见,投其所好!
三人回到驿馆,李明衍陷入沉思。邓起提议,既然已经明白了症结所在,不妨直接去拜见这位中庶子。可李明衍却摇了摇头:
\"事有蹊跷。此人既能让相国文书受阻,必非善类。我们不能贸然前往,需先了解其底细。\"
他转向邓起:\"你去打探一下这位中庶子的来历和为人,务必详细。\"
邓起领命而去,李明衍则与阿漓在驿馆中研读古籍,寻找更多关于禹工遗迹的线索。春风拂过窗棂,带来淡淡的花香,却难以冲淡李明衍心中的焦虑。
夜幕降临,邓起回来时,脸色难看。他关上房门,压低声音道:\"先生,我打听清楚了。这个中庶子,恐怕真是个大麻烦。\"
\"说来听听。\"李明衍和阿漓都竖起了耳朵。
邓起喝了口茶,长舒一口气:\"我先是在馆驿里和些小吏套近乎,又去了秦国在韩的使馆打探。据说这位庄上官,原本只是个后宫中的宦官寺人,地位卑微。\"
\"宦官?\"阿漓惊讶地问。
\"正是。\"邓起点头,\"而且据说原本毫不起眼,不知怎么被新韩王看中——\"
\"新韩王?\"阿漓插话,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韩王更替了?\"
\"对,老韩王安厘王前年就薨了,现在是新韩王安。\"邓起解释道。
李明衍与阿漓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老韩王的去世,意味着韩国政局已然发生变化。
\"继续说。\"李明衍示意邓起往下讲。
\"这个庄上官,原本只负责内宫侍奉,现在却成了韩王的耳目,监察百官,还推行什么变法。\"邓起摇头叹息,\"城中对他的评价出奇地一致,都说他是条虺蛇,吐毒于朝堂,噬心于国本。\"
\"这么说,他在韩国很有势力?\"李明衍问道。
\"不仅有势力,简直是胡作非为!\"邓起越说越气愤,\"他最大的本领,就是让所有事情都做不成。凡事如果不是他想做的,一定给搅和黄了;但他想做的事情,往往又都是混乱无用之事。我看这回事情到了中庶子手里,怕是难有好结果。\"
李明衍听完,眉头紧锁。他平生最厌恶的就是这种胡搅蛮缠之辈,尤其是那些挟权力以行私的小人。在咸阳时,他曾见识过嫪毐和吕不韦的争斗,那好歹还是两个有才干的人。如今这位中庶子,听起来却是个纯粹的搅局者。
片刻后,阿漓轻声建议:\"要不然,我们自己私下行动就好了,绕开这个中庶子。\"
邓起附和道:\"对!我看咱们明日就动身,悄悄去荥阳探查。凭相国文书,至少出城不会有问题。\"
李明衍思索再三,终于点头:\"就这么办。明日一早,我们便出发。\"
决定既下,三人早早休息,为明日启程做准备。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三人便已收拾停当,驾车前往城门。新郑城门雄伟高大,门楣上悬挂着\"西门\"二字的匾额,门口站着两排甲士,手持长戟,神情肃穆。
李明衍上前,向守门官员出示相国文书:\"我等奉相国之命,外出考察水利,请放行。\"
那官员接过文书,仔细查看,面露犹豫之色:\"请稍候。\"
说罢,他唤来一名士兵,耳语几句,那士兵立刻飞奔而去。
李明衍心中顿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果然,不到一刻钟,一队身着黑色甲胄的士兵快步而来,为首的是个面色冷峻的队长。他上前几步,傲慢地打量着李明衍一行:\"你们就是那个秦国来的水工?\"
李明衍点头:\"正是在下。\"
\"中庶子有令,\"队长冷冷地宣布,\"传你们前去问话。\"
说罢,不由分说,左右甲士已经围了上来,摆出一副要强行押解的架势。
\"且慢!\"李明衍沉声喝道,\"我等持有相国文书,凭何拿人?\"
队长神色冷漠:\"我奉中庶子的命令,别的我不知晓。你们要么乖乖跟我走,要么...\"
他手按剑柄,意思再明显不过。
李明衍与邓起、阿漓交换了一个眼神,知道此时反抗只会徒增麻烦。
\"好吧,我们跟你去。\"李明衍无奈地说道。
他想起张良的文书,想起那位小官的提醒,更想起初到韩国时的满腔热忱。如今,这一切竟被一个素未谋面的中庶子扰乱,令人哭笑不得。他突然一下子明白,为何张良的眼神中,充满了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