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红楼的蓝雾随着苏小小的离开渐渐散去,留下满地狼藉和昏迷不醒的人群。
王富贵或者说,赊刀人王五收回目光,看向严瑾,脸上那沉凝如刀的肃杀之气缓缓收敛,重新挂上了一丝属于“王掌柜”的复杂笑容。
“此地不宜久留。”
王五的声音低沉对着严瑾开口说道:“跟我走,找个清净地方说话。”
严瑾心中一惊。
眼前这位可是能和狐妖苏小小硬撼的存在,他展现的力量想要杀死自己就跟杀死一只蝼蚁一样简单。
跟他走?无异于将自身安危完全交托于对方一念之间。
失忆带来的不安全感,以及对未知事物的恐惧,让他本能地抗拒。
王五似乎看穿了严瑾的心思。
他目光在严瑾警惕的脸上停留片刻,忽然咧嘴一笑,带着一丝自嘲和坦荡。他没有多言,而是做了一个让严瑾极其意外的动作。
他手腕一翻,将那柄散发着恐怖锋锐气息、沉重古朴的黑色长刀,刀柄朝前,递到了严瑾面前。
“拿着。”王五的声音平静。
严瑾愣住了,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眼神充满不解和更大的警惕。
“别怕,拿着试试。”
王五的笑容带着一丝苦涩,“我们赊刀人一脉,刀在人在,刀亡人亡。一身修为,半系于此刀。刀离手,如同猛虎去爪牙,苍鹰折双翼。”
他看着严瑾,眼神坦荡:“你是老陈的熟人,我从你入城的时候就看出来了,他对我有恩。我王五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恩仇分明。”
“要害你,不用等到现在,更不会把这把刀交到你手上。拿着它,你心里能踏实点。”
这番话,直白得近乎粗粝,却带着一种奇特的、令人信服的力量。
严瑾看着王五坦荡的眼神,又看了看那柄递到眼前的黑色古刀。刀身斑驳,刀柄缠绕的布条带着磨损的痕迹,透着一股岁月的沉重感。
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冰冷的刀柄。
就在他手指触碰到刀柄的刹那——
嗡!
一股沉重、冰冷、仿佛承载着无数因果宿命的奇异感觉瞬间涌入掌心。
但紧接着,那刀身上原本流转的、令人心悸的锋锐气息和玄奥刀意,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灵性,变成了一柄……毫不起眼、甚至有些丑陋的沉重铁块,就像寻常铁匠铺里打废了的烧火棍子。
严瑾愕然地看着手中瞬间“平凡”下来的黑刀,又抬头看向王五。
王五脸上的笑容更深,也带着一丝无奈:“看到了?离了我手,它就是块废铁。现在,能信我几分了?”
王五的坦诚,确实让严瑾心中的戒备松懈了不少。他握着这柄沉甸甸、却再无威胁感的“废铁”,感受到的是一种奇特的信任纽带。
“好。”
严瑾深吸一口气,眼神坚定了几分,“我可以和你谈谈。但……地方由我选。”
王五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但随即点了点头:“可以。”
严瑾没有犹豫,带着王五,穿过凉州城深夜寂静的街道,径直走向了那座在夜色中依旧透着森严气息的将军府。
当看到严瑾熟门熟路地走向将军府侧门,甚至守门的苍狼军士只是看了一眼严瑾,并未阻拦反而微微颔首示意时,王五脸上的表情变得极其精彩。
惊讶、疑惑、了然,还有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
他沉默地跟在严瑾身后,踏入了这座象征着凉州最高武力的府邸。
穿过几重院落,最终来到了严瑾暂居的西厢房。
推开房门,点亮烛火,昏黄的光线照亮了这间布置雅致的房间。
王五环顾四周,目光在那些明显价值不菲的摆设和舒适的床榻上扫过,最终落在严瑾身上,脸上那属于“王掌柜”的圆滑笑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审视和感慨的复杂表情。
“啧啧啧……”
王五摇着头,发出一连串意味不明的咂舌声。
“真是没想到啊,这才短短几天?几天前你还在城门口为了二十文入城费差点被文吏刁难,像个走投无路的小乞丐。转眼间……”
他指了指这房间,又指了指严瑾身上那身明显出自将军府的玄黑常服,“这就摇身一变,成了徐大将军的座上宾?住着这么好的屋子,穿着这么贵的料子?”
说着他的目光又落在了严瑾那白净的脸庞之上。
“小子,你这……不会真是那位女将军的男宠吧?”
他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调侃,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尤其是提到徐静时,那丝冷厉的感觉则是更加明显。
严瑾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他将那柄沉甸甸的“废铁”黑刀小心地靠墙放好,转过身,直视着王五:“王掌柜似乎对徐将军……不太认同?”
王五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他走到桌边,自顾自地倒了杯冷茶,灌了一大口,才长长吐了口气,眼神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认同?谈不上。”
王五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淡漠。
“我们赊刀人,行走诸界,断因果,了恩怨。讲究的是缘起缘灭,一刀两断。”
“最忌讳的,就是与凡尘俗世,尤其是与官府王朝,牵扯太深。因果太重,刀就钝了,路就断了。”
他放下茶杯,看向严瑾,眼神恢复了之前的复杂。
“徐静……她是大胤的将军,是凉州城的守将,身上背负着整个王朝的气运和百万军民的因果。这因果,太沉太浊。我们赊刀人,向来是避之唯恐不及的。”
他顿了顿,自嘲地笑了笑:“不过,我现在嘛……你也听到了,苏小小那妖女说的没错,我现在早就连‘赊刀人’的名号都算不上了。”
“这规矩……守不守的,也就那么回事了。”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紧紧盯着严瑾。
“现在,该你回答我了。”
“你是怎么和陈老汉一家扯上关系的?据我所知,老陈头自从儿子战死,儿媳改嫁后,就带着他那病恹恹的老伴躲进山里了,几乎不与外人来往。”
终于问到了关键。
严瑾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混乱的思绪。
对于王五,他目前只能选择有限度的信任。
关于自己失忆、体内诡异力量以及和徐静之间那荒谬的“前辈”误会,他决定暂时隐瞒。但关于陈老汉夫妇的遭遇,尤其是那诡异的黑气,他需要王五的答案。
“我……是在山中昏迷时,被陈老伯救下的。”
严瑾的声音带着真诚的感激,将自己在山林中苏醒,被陈老汉发现并带回茅屋照顾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包括自己当时失忆、身体虚弱的状态,以及陈老汉夫妇的善良和困境。
“大娘她……病得很重。”
严瑾说到此处,语气变得格外凝重,他直视着王五的眼睛,“老伯说是忧思过重,寒邪入体,伤了根本。但是……”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最终决定说出那个最大的疑点。
“但是,我在看到陈大娘的第一眼,就感觉……不对劲!她的额头上,隐隐约约……缠绕着一丝黑气。”
“你也能看到那黑气?”
王五原本还算平静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猛地坐直身体,眼神如同两柄骤然出鞘的利刃,死死锁定严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