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二狗一听,立刻诈尸般弹坐起来,不服气地反驳:“嘿!你小子还恶人先告状?我那是累的!你大半夜不睡觉,翻来覆去跟烙饼似的,一会儿爬下去一趟,窸窸窣窣的,我好不容易睡着都被你吵醒了!”
“我那不是喝水喝多了想去厕所嘛!”成星海脸一红,争辩道,“不是你让我多喝点水的吗?”
“那也没让你抱着水壶喝啊……”
“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陈默赶紧打断这俩人。
“赶紧下来,把中午的干粮拿出来吃了。你们两个晚上都给我老实点,别耽误了人家老大哥休息。”
说着,他略带歉意地朝对面下铺位那位一直安静看报纸的中年人笑了笑。
这一路上,这位干部模样的同路人几乎没怎么说话,不是看报就是望着窗外沉思,显得极有涵养。
中年人听到他们的话,从报纸上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回以一个温和而理解的笑容,摆摆手道:“没事,年轻人出门在外,难免。这车程长,是挺熬人的。”他的普通话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南方口音。
陈默觉得这位同志素质真挺高。
进入第三天,两人肉眼可见地更蔫了。
陈二狗有些坐不住了,在狭窄的过道里来回溜达。
长时间的睡眠不足以及饮食上的不习惯,让精力旺盛的年轻人也露出了憔悴之色。
成星海瘫在铺位上,有气无力地哼哼:“小默哥,还有多久啊……我这骨头架子都快被晃散架了。”
陈二狗也逛了,靠着车窗,眼神有些发直。
窗外的风景悄然发生了变化。
北方的雄浑和苍茫感逐渐褪去,土地变得愈发湿润,水田越来越多,纵横的河渠到处可见。
植被愈发茂密青翠,充满了浓郁的陌生的南方气息。
天气也明显变得闷热潮湿起来,这让习惯了北方干爽天气的几人颇有些不适应。
时间慢慢流逝,广市站火车站,到了。
当广播里终于传出列车即将到达广州站的消息时,三人几乎同时长出了一口气。
成星海跟陈二狗是因为终于到了,能解脱了。
陈默是因为……看这俩人不顺眼。
收拾行李时,成星海揉着发麻的腿感叹道:“可算是熬过来了!”
一下火车,一股热浪混杂着南方独有的植物气息扑面而来,与北方城市的感觉截然不同。
1980年的广州火车站,站台上人潮汹涌,南来北往的旅客提着大包小包,行色匆匆。
高音喇叭里用普通话和粤语交替播放着通知,声音嘈杂而响亮。
站房建筑带着时代的印记,但人气极旺。
站外广场上更是热闹,各种摊贩和招揽住宿的人、等活的板车夫,构成了一幅繁忙又有些混乱的图景。
陈默知道此时外面世道乱,尤其是广市火车站这个地方更是鱼龙混杂的,也不敢大意。
“你们两个,跟紧我,不用搭理那些搭讪的,我们直接去国营的招待所。”
陈默低声嘱咐两人。
成星海这个时候也不萎靡了,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抱紧了自己的包,认真的点了点头。
陈二狗就更慌了,他哪见过这场面,他长这么大,就最近跟着成星海往省城送过一次货,要不然他连省城都没去过。
要不是因为陈默开了店,他没事儿去看摊,他连县城都不怎么去。
天天就是在陈家村里上工赚那么点工分。
“小…小默啊,你知道国营招待所在哪吗?”陈二狗攥着行李带,有些局促地问道。
“知道!”陈默回答得很干脆。
他当然知道,他不仅清楚招待所的位置,还知道哪家的叉烧肉好吃、哪家的肠粉爽滑。
上辈子,他在这座城市摸爬滚打了好多年。
青春里最莽撞也最真挚的岁月,都扔在这儿了。
“你咋知道的?”陈二狗见陈默答得毫不犹豫,忍不住追问。
“我……提前打听过了。”陈默顿了一下,随口敷衍道。
“跟谁打听的啊?咱那儿还有人懂广市招待所在哪呢?”
“你咋这么多问题?车上问得不行啊?赶紧的,跟着走。”陈默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拎起包往前赶。
“哦哦,我就随口一问嘛……”
陈二狗一紧张就话多,嘀嘀咕咕说个没完,直到陈默带着他们拐进一条闹中取静的小街,国营招待所的旧牌子就挂在一棵老榕树边上。
广市人多,招待所只剩一个双人间。
为安全起见,三人决定凑合住下。
陈默打算一会儿去买床被子,轮流打地铺。
房间有些简陋,远不如京城的招待所干净敞亮。
墙壁泛黄,两张木板床一坐就吱呀响,但价格却不便宜,一晚上十块钱,几乎是三张火车票钱的十分之一。
放下行李,陈默就领着两人到楼下摊子吃了三碗云吞。
热汤飘着油花和葱花,云吞皮薄馅足。
“小默哥,这也太香了!”成星海吸溜着面条,含糊不清地感叹。
“这不算什么,明天早上带你们吃早茶。”陈默低头喝汤,淡淡说道。
“早茶??光喝茶能喝饱吗?”陈二狗又开启了追问模式。
“二狗哥,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明天自己看就知道了。”陈默懒得跟他多解释。
摊位老板坐在一旁摇着蒲扇,听到这儿忍不住笑着插话:“后生仔哦,早茶唔系净饮茶嘎,系食点心、食粥、食包嘎嘛!”
他一口浓郁的广市方言,陈二狗听得云里雾里,只能眨巴眼发愣。
“嘿嘿,老板哦,你这云吞地道,在这儿摆多久摊了?”陈默见摊主搭话,顺势聊了起来。
“两年喽!早前这儿就没人管喽,我自己支得摊唔。”老板站起身一边搅着锅里的汤,一边笑呵呵地回答。
要不怎么说“春江水暖鸭先知”呢。
两年前,彭县那边还三天两头抓投机倒把、严禁私人买卖,可广市早已悄然放开,街头巷尾悄然冒出不少像他这样的小摊小贩。
那时虽还处在改革开放的初期,许多政策仍是摸着石头过河,但广市已处处流露出敢为天下先的独特气质了。
这座城市的脉搏,总比别处跳得更早也更鲜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