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尘的喉咙像是被塞进了烧红的铁块,他能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响,混着庙里腐尸的腥气直往鼻腔里钻。
那道青灰色身影开口时,他的膝盖险些撞上供桌——父亲的声音比记忆里沙哑十倍,像砂纸擦过锈铁,却又带着种奇异的熟悉感,像极了小时候发烧时,男人拍着他后背哼的跑调摇篮曲。
\"你不该来的。\"
这句话像重锤砸在林尘心口。
他往前踉跄半步,左手臂的\"武\"字刺青突然发烫,血纹顺着皮肤爬向手腕,像条被惊醒的毒蛇。\"爸?\"他喊得艰难,尾音发颤,\"你说什么?
救我?
当年...当年你不是被黑帮...\"
\"他们只是棋子。\"男人抬起手,青灰色的指甲划过自己颈间的血纹图腾,\"真正要你命的,是黑渊。
我签血契,不是为了当英雄。\"他的瞳孔突然收缩,像是在对抗某种力量,\"我犯了错...二十年前,我用别人的灵魂重塑了你。
真正的小尘,在你三岁那年,就被黑渊的咒术烧成了灰。\"
林尘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想起旧相册里那个被他攥着手指笑的男孩,想起母亲葬礼上父亲红着眼眶说\"小尘要坚强\",想起昨夜血纹翻涌时,脑海里闪过的不属于他的记忆——原来那些碎片,是另一个孩子的人生?
\"你胡说!\"他吼出声,声音里带着破音。
可话音未落,左手臂的刺青突然裂开细小血珠,记忆如潮水倒灌:火,铺天盖地的火,他(或者说另一个他)蜷缩在衣柜里,听着门外的脚步声,闻着焦肉的气味...不,这不是他的记忆!
\"现在,是时候归还了。\"男人掌心的血色印记亮起,林尘的血纹突然顺着手臂往上窜,直逼心脏。
他踉跄着后退,撞在青铜柱上,柱身的\"烬\"字跟着发烫,烫得他后背生疼。
苏璃的骨笛\"啪\"地掉在地上。
她指尖掐出月牙印,反手就去摸腰间的镇魂符,可刚抽出半张,手腕就被柳清风扣住。
老人的掌心带着经年习武的老茧,按得她生疼:\"别动。\"他的声音像浸了冰水,\"他不是要夺舍,是在解咒。\"
\"您怎么知道?\"苏璃扭头,看见柳清风的罗盘在剧烈震颤,指针直指林尘心脏。
老人盯着林尘手臂上翻涌的血纹,喉结动了动:\"当年他父亲来找我问脉,我就看出这孩子的命数不对。
他体内有两股魂火,一股是他,一股...是借来的。\"
林尘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望着父亲,那个记忆里能单手把他举过肩头的男人,此刻像株被抽干养分的老树,青灰色皮肤下隐约能看见蠕动的黑丝——是黑渊的咒术?\"所以你这些年...故意疏远我?\"他想起父亲总在深夜对着旧照片发呆,想起每次他练拳时,男人眼里的复杂,\"你让我学武,是想让我有能力...面对今天?\"
男人的身体突然剧烈颤抖,黑丝从他耳后钻出,他却咬着牙逼近林尘:\"接受记忆!
只有这样,你才能知道黑渊当年为什么要杀你,才能...\"他的声音突然被黑丝堵住,青灰色皮肤开始剥落,露出下面腐烂的肌肉,\"小尘...选...选自己的路...\"
林尘的血纹已经爬到脖颈。
他能清晰感觉到,有团温热的东西在识海里蠢蠢欲动,那是不属于他的记忆,是另一个孩子的恐惧、绝望,还有...对父亲的依恋。\"我是谁?\"他低喃,视线扫过苏璃担忧的脸,岳山紧攥九环刀的手,善逸颤抖着却仍护在他身侧的日轮刀。
\"你是林尘。\"苏璃突然开口,她挣开柳清风的手,走到林尘面前,右眼的朱雀胎记泛着微光,\"不管灵魂是不是重塑的,你会疼会笑,会为我挡刀,会为兄弟拼命——这就是你。\"她伸手按住林尘发烫的脸颊,\"要接受,就堂堂正正接受;要拒绝,就用拳头砸烂这破命运。\"
林尘望着她眼里的光,突然笑了。
他的血纹不再乱窜,反而顺着苏璃的掌心,和她指尖溢出的朱雀火缠成了赤金锁链。\"柳老说的对,我得自己选。\"他转向父亲,后者已经只剩半张人脸,黑丝正疯狂往林尘方向钻,\"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男人的嘴被黑丝完全裹住,却用仅剩的右眼拼命眨动。
林尘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见青铜柱上的\"烬\"字突然全部亮起,和他血纹、苏璃的朱雀火连成一片,在头顶形成个旋转的光阵。
\"小心!\"岳山的九环刀劈向突然从地底钻出的黑蛇,刀光擦着林尘耳畔而过。
善逸的雷刃紧随其后,青蓝色电流劈在黑蛇身上,炸出刺鼻的焦味:\"林先生!
你快做决定啊!\"
林尘深吸一口气。
他能感觉到识海里的记忆团在发烫,像块烧红的铁,可他没躲。
他迎着父亲逐渐消散的目光,抬手按在自己心口:\"我要知道真相。\"
血纹瞬间涌进识海。
记忆如碎片炸裂:火,黑渊的人,父亲跪在地上签血契,另一个\"林尘\"在火中化为灰烬...然后是二十年来,这个被重塑的他的成长,他的拳,他的痛,他遇见的人——苏璃的骨笛,岳山的刀,善逸的雷。
原来最珍贵的,从来不是灵魂的来源,而是活过的证据。
林尘睁开眼时,眼里有赤金光芒流转。
他看向父亲,后者已经只剩具白骨,颈间的血纹图腾正在消散。\"我明白了。\"他轻声说,\"你不是要归还,是要让我带着两个人的命,活得更狠、更烈。\"
地底传来刺耳的尖啸。
黑渊的咒术开始崩溃,庙外的黑雾像被抽干的水,疯狂往青铜柱里钻。
岳山收刀入鞘,刀背撞在腰间的铜环上,发出清脆的响。
他望着林尘眼里的赤金,想起三个月前在武馆,林尘打烂沙袋时,他瞥见的那道一闪而过的血光——原来不是错觉。
\"走!\"柳清风拽着善逸往庙外跑,\"黑渊的传送阵要炸了!\"
苏璃拉住林尘的手,朱雀火在掌心跃动:\"跟我来!\"
林尘回头看了眼父亲的白骨,又摸了摸自己心口——那里还留着记忆团的余温。
他笑了笑,反手握住苏璃的手:\"跑什么?\"他的血纹顺着两人交握的手爬上苏璃手臂,和朱雀火缠成更亮的光,\"要炸,就炸得彻底些。\"
庙外的天彻底黑了。
岳山跟着众人往外冲,余光却瞥见林尘脚边,有片黑丝正顺着地砖缝隙,悄悄缠上他的鞋跟——像某种蛰伏的视线。
他皱了皱眉,手又按上刀柄。
有些怀疑,该找个时间,好好问问柳老了。
岳山的九环刀抽出半寸时,刀鞘与刀刃摩擦的轻响像根细针,扎破了庙里紧绷的沉默。
他望着林尘眼底流转的赤金,喉结动了动——三个月前武馆沙袋崩裂时那道血光,昨夜巷战中劈开黑渊咒印的拳风,此刻终于在记忆里连成线。\"不管你是真是假,\"他手腕一振,九环刀完全出鞘,刀身映着林尘的脸,\"只要你还是会为兄弟挡刀、会为苏璃拼命的林尘,我们就站在你这边。\"
林尘的呼吸顿了顿。
这句话撞在他心口,比刚才父亲的真相更烫。
他想起第一次在武馆教岳山崩拳时,对方被自己打飞后爬起来说\"再来\";想起上个月黑渊伏击战,岳山的刀替他挡下三柄淬毒短刃——原来这个总板着脸的武术世家传人,早把怀疑藏在刀鞘里,又把信任铸进刀刃。
\"林先生......\"我妻善逸的声音从身后飘来。
少年的日轮刀垂在身侧,雷纹顺着刀镡爬上手腕,那是雷之呼吸·壹之型\"霹雳一闪\"的起手式。
他的瞳孔微微收缩,能清晰感知到前方那团即将消散的魂火里,翻涌着愧疚、释然,还有一丝近乎哀求的温柔,\"他在犹豫......\"善逸喉结滚动,声音更低了,\"也许......他并不想伤害你。\"
林尘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父亲残留的魂火里,那些不属于他的记忆突然翻涌——三岁的小尘被父亲举在肩头看庙会,五岁的小尘攥着父亲的衣角学扎马步,火海里男人撕心裂肺的哭喊......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赤金光芒更盛:\"我不需要谁告诉我我是谁。\"他的声音带着破音,却像烧红的铁钉钉进地面,\"我自己......会找到答案。\"
庙顶突然落下一片碎瓦,砸在林尘脚边。
那具只剩白骨的身影动了。
青灰色的血纹从骨缝里渗出来,缠绕着肋骨组成诡异的图腾,先前侵蚀他的黑丝正被血纹灼烧成青烟。
他望着林尘,空洞的眼窝里泛起幽光——那是二十年前签血契时的决绝,是看着儿子在火中消失时的绝望,此刻却凝成一丝欣慰的笑:\"那就证明给我看......\"他的白骨手掌按在胸口,血纹突然如活物般窜向四周,\"你能超越我所犯下的错误。\"
地动山摇。
青铜柱上的\"烬\"字同时炸裂,震得庙梁上的积灰簌簌落下。
苏璃的朱雀火\"腾\"地窜起三尺高,裹住林尘的手臂——她能感觉到,脚下的地面正以极快的速度塌陷,黑渊的传送阵在地下疯狂反噬,像头被踩了尾巴的凶兽。
\"走!\"岳山的刀背撞在林尘后心,推着他往庙门方向踉跄。
善逸的雷刃已经劈向右侧坍塌的梁柱,青蓝色电流炸碎石块,溅起的碎石擦过他耳尖,\"林先生先出去!\"
但林尘没动。
他望着父亲逐渐被血光包裹的白骨,突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教他打拳时说的话:\"拳要狠,心要稳,别回头。\"此刻那具白骨正张开双臂,血纹如红绸般缠上他的腰,将他往地底拉——那里有黑渊残留的咒术,有二十年前未竟的因果。
\"爸!\"林尘喊出声,尾音被梁柱断裂的轰鸣吞没。
他反手握住苏璃的手,掌心的血纹与朱雀火缠成赤金锁链,\"你说过要我活得更狠更烈!\"他的声音混着骨裂般的脆响——那是他在突破淬体九重的极限,\"现在我要告诉你,我的拳,不止能打穿黑渊,还能......\"
\"还能怎样?\"
父亲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
他的白骨被血光重塑出人形,青灰色皮肤下不再有黑丝蠕动,而是流转着与林尘相同的赤金纹路。
他的脚边,黑渊传送阵的黑雾正被血光灼烧,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
林尘笑了。
他松开苏璃的手,左手臂的\"武\"字刺青裂开血珠,血纹如游龙般窜向全身。
岳山的刀在他身侧划出半弧,替他挡下坠落的房梁;善逸的雷刃擦着他耳畔劈出通路;苏璃的朱雀火在他脚下凝成火环,托着他往父亲方向踏去。
\"证明我林尘的命,从来不由别人定!\"
最后一个字落地时,父子二人同时迈出脚步。
林尘的拳风撕裂空气,带起满地尘烟;父亲的掌风裹着血光,震得庙柱嗡嗡作响。
庙宇剧烈震动,尘埃如浓雾般扬起。
透过朦胧的尘幕,能看见两道身影越冲越近——一道带着二十年的拳锋,一道裹着两世的魂火。
下一秒,父亲的低喝混着骨裂声炸响:\"接我这招......\"
尘埃飞扬间,他如被激怒的猛兽,眼底赤金暴涨,朝着林尘的方向,暴冲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