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辆朝墓园的方向行驶。
难得的是,今天没下雨,呈现出一片碧空如洗、清澈明朗的景象。
岑佑年和岑老爷子在短短的一年时间里相继去世。
给他们下葬的时候,岑淮予特意避开了孟南汐的墓园,私心想让他们离她越远越好。
车子驶上高架桥,高架上一排排柔雾的粉色花朵在眼前一帧帧闪过,平添几分靓丽色彩。
寡言的司机若有似无地感慨了声:“难得没下雨。”
突然又一下反应过来时,大概也觉得自己多嘴了,他略心虚地专注路况。
车载音乐的声音很轻,但在轻缓的旋律里,司机听见岑淮予似是附和地应了一声:
“是啊。”
岑淮予是一点儿也不信玄学的,但总有些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事例叫人茫然。
比如以前只要去墓园看望孟南汐,即便天气预告里说一整天都是大晴天,但总会很突然地落一场雨。
段之樾无意间得知此事后,大嘴巴似的告诉了自己那个迷信的奶奶。
段之樾奶奶说:“他妈妈走的冤,释怀不了,下雨是在跟自己的儿子哭诉呢。”
段之樾觉得脊背一凉,警惕地盯着奶奶:“奶奶,你别乱讲!大白天的,有点瘆得慌。”
“这有什么好瘆的慌的。”奶奶换了副语重心长的调子,“你南汐阿姨是多好的人啊,她那么痛苦地离开了,又看见自己的儿子这么不幸福地活着,你说她能不难过吗。”
段之樾将这段话告诉岑淮予时,他脸上并没有流露过多的情绪。
但此刻,岑淮予站在孟南汐的墓碑前,被熠熠金辉照着。
他淡淡开口:“妈,我现在过得很幸福,他们...也都得到报应了,你可以不难过了吗?”
他慢慢将手中的那束康乃馨放到墓碑前。
长久地凝视着照片上风华正茂的女人,静默半晌后才出声。
“我知道你后来过得很痛苦,你冲我发火、责骂,我都不怪你。”
“你那时候把我也归类在岑家人里面,说我有岑佑年身上最烂的劣根性。”
“你说过以后不许我结婚的那些话,我只当是你的气话。”
“假如那是你的真心话,我也没办法听你的了。”
“因为,我已经遇到一个想娶的女孩。”
......
话音至此,喉咙深处好似有什么苦涩的东西,一下子全部涌上来了。
他沉默着,反复咀嚼着复杂情感。
“妈,这花是笙笙送你的。她是你最敬重的章正则老师的外孙女,和你一样喜欢画画,崇尚艺术。”
“如果你在世,你一定会喜欢她的。所以,我想娶她,你不会再反对我结婚了对吗?”
“我活到现在,没体会过什么家的感觉,但她让我体会到了。”
“下一次,我带着笙笙一起来看你吧。”
-
江晴笙接到沈凯凡打来的电话的时候,刚和Ella加完班回到公寓。
事情很简单,说是岑淮予有一份工作文件落在自己公寓的书房了。
沈凯凡在电话里表示:“Echo,很抱歉可能要麻烦你一下,岑总还在公司加班,这份文件很急要,但我现在要去子公司见一个合作方,实在赶不过去拿了。”
江晴笙懂他的意思,她从自己家出来,去输岑淮予家的密码。
“好,我知道了,我一会找到文件跟你确认一下,然后我马上给他送到公司里。”
“谢谢,真是太谢谢了。”沈凯凡感激不尽。
江晴笙挂了电话就进了岑淮予的书房。
她很少会进他的书房。
一来是因为他书房的陈设实在是太冰冷,犹如被书籍资料填满的样板间,二来是书架上那些看也看不懂的金融贸易,数学物理,她实在不感兴趣......
今天是出于例外,要帮他找文件才进来的。
沈凯凡只说了文件名,交代文件大致是在进门第一个柜子的第一层。
他说:“岑总一般都会把重要的东西放柜子的第一层。”
江晴笙打开了柜子。
里头并没有沈凯凡所说的文件,全是一堆已经发旧的票据、照片、机票。
江晴笙不是窥私欲很强的人,也不会去好奇地翻弄岑淮予的个人物品。
可是,她在最上面的那张相片里,看到了自己的脸。
是她在Y国毕业时的场景。
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从没拍过这张照片。
模糊的光影,不算清晰的视角,甚至只是一张含笑的侧脸。
是他找人抓拍的,还是他自己来到现场拍的?
江晴笙无从得知。
只能依稀记得,她毕业那天收到了一束很漂亮的玫瑰花。
那束花是同班的某个金发混血女孩将花交给她的。
金发女孩说:“A really handsome guy told me to give you these flowers. he said'happy graduation!'”
(一个很帅气的男人让我把这束花给你,他说祝你毕业快乐。)
江晴笙表情懵懵地看着这束花被放置到自己怀里,环顾四周也没找出一个她口中的“handsome guy”。
直到在岑淮予公寓看见这张照片,她才开始怀疑,送花的人是不是他。
柜子的两侧有感应灯,此刻散发静幽光芒,打在抽屉那堆杂乱无章的票据上。
每一张都泛着记忆潮湿的褶,让江晴笙呆在原地许久。
分开的这三年里,岑淮予从温城往返Y国的机票,远比她想象中还要多。
从时间间隔上来看,他去得很频繁。
江晴笙看着已经褪色的机票,忍不住去想:当时的岑淮予去往Y国的意义是什么呢?只为了远远看上一眼被他伤害过的前女友吗?
她在Y国没办过个人画展,但曾经也有优秀作品入选过学校的毕业展。
这场如此小众的、不为人知的展览,岑淮予居然也去看了。
展览的门票就这样躺在那儿。
眼前这些,好像不再是泛黄的纸张上杂糅的信息。
像一根线。
一根在分开的三年里无形牵住他们的线。
所有的羁绊,都从未曾散开。
江晴笙的眼眶有些红,在怔然数刻后重新关上抽屉,重拾她此刻的任务——
找文件。
或许是她太心不在焉了,沈助口中那种“特别好找的文件”迟迟未现身。
她正想把电话再拨给沈凯凡之际,岑淮予打来了一通电话。
“笙笙,沈助说你去我家找文件了?”
“对。”江晴笙声音有些闷,“但我找不到了。”
岑淮予目前的关注点已经不是文件能否找到了。
他听到江晴笙的声音后,急切地问:
“声音怎么了?感冒了?”
江晴笙清了清嗓子,又说:“没有,你听错了吧。”
这时的声音又恢复如常。
岑淮予听着电话那头的动静,还有窸窣翻找东西的声音。
电话没挂断。
没多久,那头传来一道清亮的、喜悦的女声。
“阿予!找到了!你看我发给你的图片,确认下是不是这份文件。”
岑淮予一边和她通话,一边又将手机切回微信页面。
确认完文件图片后,他说:“对,是这个。”
“那我给你送来吧。”
岑氏的总部大楼,江晴笙来过许多次,但是岑淮予的办公室,江晴笙还是第一次来。
沈凯凡不在公司,岑淮予也没找秘书办的其他人下去接她。
他自己下楼去接江晴笙。
坐电梯下来的时候,门一打开,前台看见岑淮予那张清隽又疏离的脸,立马站起来打招呼。
“岑总。”
岑淮予只是淡淡点头,便头也不回地从她们身边略过了。
再回来时,他身边多了个身材长相都绝佳的女人。
骨相优越,五官浓丽,完全是恃美行凶那一挂的。
前台的两位女生还注意到,岑淮予和这个美女的手是牵在一起的。
见这对情侣坐上了电梯,两位前台交换一个八卦的眼神,直呼好漂亮的美女。
前台1:“不过气质和岑总完全不一样啊,岑总hold得住吗?”
前台2:“就不能是她hold住岑总吗,姐姐我可以!”
到了办公室,岑淮予问她要喝什么,喊人送来。
她点点头,说不用,转而继续观察办公室的周围。
岑淮予揽过她的肩膀,问她:“在看什么?”
“在看你的办公室,冷淡得像样板间,一点生机都没有,死气沉沉的。”
江晴笙的吐槽让岑淮予的视线也跟着在这个偌大的办公室里扫视一圈。
他不以为意:“办公室要什么生机,又不是家。”
江晴笙又说:“像你这样的大忙人,办公室应该就是你的家吧。”
岑淮予自嘲的笑笑:“算不上。”
江晴笙去沙发上坐着休息,没再打扰他。
岑淮予拿了文件,以最快的速度处理完今天的工作。
等到他的目光从电脑屏幕转移到沙发的江晴笙身上时,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顶楼的视线开阔,外面欲坠的夕阳正在散发最后的余晖。
浓艳的诡谲色,像一幅破碎泥泞的油画,这样强烈的色调,透过玻璃窗,映照在沙发上那个瘦削的背影上。
整个视角都倏然变得温暖起来。
岑淮予久久未能挪开眼。
倏地想起刚才和江晴笙的对话。
她说他的办公室冰冷得像样板间,缺乏鲜活的生机。
可此刻,沙发上浅寐的女孩,暖色调的夕阳余晖,还有这份心安的感觉,都让他觉得——
他的办公室好像有点家的味道了。
江晴笙很快醒来,被光刺了下眼,半眯着。
人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头覆来一道黑影,她跌进一个踏实的怀抱。
男人的薄唇吻在她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