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远方的回响
长途汽车在国道上颠簸了五个小时,窗外的景色从灰扑扑的城市变成了连绵的绿色田野。周晓靠在车窗上打盹,梦里总有红雨敲窗的声音,惊醒时却只听到车轮碾过碎石的沙沙声,手心的冷汗在玻璃上印出淡淡的雾痕。
“妹子,到服务区歇会儿不?”邻座的大姐递来一颗薄荷糖,眼角的皱纹里带着善意,“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晕车了?”
周晓接过糖,含在嘴里的清凉感让她稍微清醒些:“没事,就是没睡好。”
服务区的超市里摆着当地产的野山枣,红得发亮,像一颗颗缩小的红痣。周晓拿起一包,指尖触到包装袋的瞬间,突然想起烂尾楼地基里的池沼,那些漂浮的头发也曾缠着这样的红色果实,像串诡异的项链。
她猛地放下袋子,转身撞到了货架, cans of八宝粥滚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响声。理货员是个年轻小伙,弯腰帮忙捡时,周晓瞥见他的脚踝——那里有一圈浅浅的勒痕,像被红绳缠过。
“不好意思。”她慌忙道歉,几乎是逃着跑出了超市。
回到车上时,邻座的大姐正对着手机叹气:“你看这新闻,邻市的老楼塌了,说是住了十几年的居民楼,半夜突然就塌了,埋了不少人。”
周晓的心猛地一揪,凑过去看屏幕——新闻照片里的居民楼灰扑扑的,墙皮剥落处露出泛红的砖,和她逃离的那栋一模一样。报道里说,楼里的住户大多是租户,因为“房租便宜”才住进去的。
“邪门得很。”大姐划着屏幕,“有人说前一晚看到楼里有红光,还听到女人哭,现在想想怕是早有预兆。”
周晓的手指冰凉,她突然意识到,那不是“预兆”,是“回响”。就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即使源头的涟漪停了,波纹也会一圈圈扩散开去。
汽车再次启动时,她换到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窗外的田野渐渐变成了丘陵,山坳里偶尔能看到几户人家,矮矮的土房趴在地上,像被遗忘的棋子。
黄昏时分,汽车在一个小镇停下。周晓拖着行李下车,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脖颈处的轮廓却呈现出不自然的扭曲——和她在301镜子里看到的影子一模一样。
她猛地回头,身后空无一人,只有尘土在夕阳里飞扬。
小镇的旅馆很便宜,老板娘是个梳着发髻的老太太,递给她钥匙时,指腹在她手背上轻轻划了一下,像片干枯的叶子:“三楼安静,就是晚上别开后窗,对着山,风大。”
三楼的房间果然很安静,后窗正对着黑黢黢的山坳,风穿过窗缝发出呜呜的声,像有人在哭。周晓锁好窗,转身时看到床头柜上放着一本旧相册,翻开第一页,是张泛黄的集体照,一群穿白裙的姑娘站在一栋老式居民楼前,每个人的眼角都有颗红痣。
照片的背景里,三楼的窗户敞开着,窗台上摆着一盆绿萝。
她合上相册,心脏狂跳——那栋楼,和她逃离的那栋,连砖缝的位置都一样。
半夜,她被敲门声惊醒。
笃笃笃,节奏缓慢,像用指关节叩击木板。
“谁?”周晓抓起枕边的水果刀——是她从超市买的,总觉得该备着点什么。
门外没有回应,敲门声却没停,反而越来越急,像有什么东西在用头撞门。
周晓蹑手蹑脚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
走廊的尽头站着个穿白裙的女人,长发垂到地上,正背对着她,肩膀一抽一抽的,像在哭。而她的脚踝处,缠着几缕黑色的头发,顺着地板的缝隙一直延伸到周晓的房间底下。
“我找不到钥匙了……”女人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他们说藏在山坳里,可我挖了好久,只有石头……”
周晓的后背贴在门板上,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烂尾楼的钢筋。她突然明白老太太说的“对着山”是什么意思——山坳里,埋着另一把钥匙。
敲门声突然停了。女人缓缓转过身,长发掀开的瞬间,周晓看到了她的脸——是苏晴,眼角的红痣已经变成了黑色,像颗嵌在皮肤里的煤渣。
“你跑不掉的。”苏晴的嘴角咧开诡异的弧度,“无论你走到哪,它都会跟着你,像影子。”
周晓举起水果刀,对着门缝狠狠刺过去,却只刺穿了一层薄薄的木板,刀尖上沾着几缕白色的纤维,像墙皮的碎屑。
门外传来女人的笑声,越来越远,最后混进了窗外的风声里。
周晓瘫坐在地,手里的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突然想起长途汽车上看到的新闻,想起小镇相册里的照片,想起那些“便宜的房租”——原来这张网从来都不是局限在一座城市里,它像植物的根系,早已在地下蔓延到了所有有“角落”的地方。
天亮时,周晓退房离开。老板娘在门口扫地,扫帚划过地面的声音沙沙的,像头发摩擦水泥地。“不再住几天?”老太太抬起头,眼角的皱纹里藏着笑意,“我们这的房租,很便宜的。”
周晓没说话,快步走出小镇。山坳里的雾气还没散,隐约能看到泥土里露出的半截黄铜钥匙,钥匙柄上的漩涡印记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她没有去捡,也没有回头。
路边拦了辆去县城的拖拉机,颠簸的车厢里,她看着远处的山一点点变小,心里清楚,这不是结束。但至少此刻,她还在往前走。
拖拉机驶过一座桥时,周晓低头看向水面,倒映出的影子脖颈处很正常,没有扭曲。她摸了摸眼角,那里干干净净,只有风吹过的凉意。
水面上,一只白色的鸟正贴着水面飞,翅膀掠过的地方,漾开一圈圈细小的涟漪,像在打碎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或许总有一天,涟漪会覆盖所有的波纹。
或许总有一天,风会吹到每个角落。
或许总有一天,那些被困在红雨里的人,也能看到这样干净的水面。
周晓迎着风笑了笑,阳光落在她脸上,暖融融的,像从未经历过那场漫长的噩梦。
远方的山坳里,那半截钥匙还躺在泥土里,很快就会被新的落叶覆盖,像从未存在过。但周晓知道,它就在那里,像个沉默的坐标,提醒着她曾走过的路,和永远不能停下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