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窑洞里,油灯的火苗被李大山粗重的呼吸带得忽闪。他靠在冰冷的土墙上,那条裹得严实的伤腿架在炕沿,钻心的疼一阵阵往上顶,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混进衣领里。

“队长,喝口水?”王石头端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小心翼翼凑过来。他看着李大山那张绷得像块生铁的脸,心里也跟着七上八下。自打从杨树沟爬回来,队长这脸色就没晴过。

李大山没接碗,眼皮都没抬,喉咙里滚出一声模糊的“嗯”,算是听见了。他那只还能动的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枕边那块坂田的怀表。

“队长,”王石头把碗放在炕沿,声音压得更低,“铁柱那小子…这几天跟换了个人似的。拆他那杆老套筒,蒙着眼,手指头磨出血泡了都不停。栓柱也是,拼刺那股子刁钻劲儿,都快赶上老猫了。”

李大山手指在表壳的弹痕上停住,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还嫩。”

“是嫩,”王石头顺着他的话,“可那股心气儿不一样了。杨树沟…把他们骨头里的怯都烧没了。现在练起来,是真往死里练。铁柱昨儿还偷偷问我,啥时候能摸摸老孙那把盒子炮…”

“枪都端不稳,想飞?”李大山终于撩起眼皮,那眼神锐得像刀子,刮过王石头的脸,“告诉他,先把烧火棍玩利索!战场上,快一息就是一条命!他那身蛮力,用不到点子上,就是活靶子!”

“是!我回头就敲打他!”王石头赶紧应道。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队长,你的腿…小孙说…”

“死不了!”李大山粗暴地打断他,眉头拧成了疙瘩,“少听那小子咋呼!老子的腿,老子清楚!”

王石头不敢再劝,正沉默着,窑洞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赵政委带着点喜气的声音:“老李!好消息!分区首长嘉奖令下来了!”

门帘一掀,赵政委带着一身寒气进来,脸上难得地有点红晕,手里捏着张薄薄的纸。后面跟着通信员小张。

“嘉奖?”李大山没什么表情,只是看着赵政委。

“对!嘉奖咱们教导营杨树沟救援行动!”赵政委把纸递过来,“分区高度肯定!说你们临危受命,敢打敢拼,在主力部队无法及时支援的情况下,不畏牺牲,成功转移出部分伤员和医护人员,有效牵制了敌人,为后续部队争取了宝贵时间!特别是你和王石头同志,指挥果断,身先士卒,记大功一次!”

“成功转移?”李大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八个重伤,三个轻伤卫生员…也叫成功?医院烧没了,几百号伤员乡亲…这叫成功?”

赵政委脸上的喜色僵住了,有些尴尬地推了推眼镜:“老李…情况特殊,敌我力量悬殊,能抢出这些人,已经是…”

赵政委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究化作一声叹息,默默把嘉奖令叠好收了起来。他知道,李大山心里那道坎,比鹰愁涧还深,比杨树沟的火还烫。

“还有个事,”赵政委转移了话题,语气变得凝重,“分区首长考虑到你伤势严重,需要长期休养恢复,同时…教导营这批新兵在你的锤炼下,确实脱胎换骨了,证明了你的能力。首长研究决定…”

李大山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攥紧了他。他盯着赵政委的嘴,那只摩挲怀表的手,指节捏得发白。

“…调你离开主力营教导营,去分区新成立的‘民兵骨干特训队’,担任总教官!驻地就在分区机关附近的李家坡。那里条件相对好一些,也有更好的医疗,方便你养伤。同时,把你在实战中摸索出来的游击战法、小部队作战经验,还有这带兵的法子,好好总结,推广下去,给咱们整个根据地的民兵队伍,都淬淬火!”

轰!

赵政委后面的话,李大山一个字都没听清。他只听到“离开主力营教导营”、“民兵骨干”、“总教官”、“养伤”…这几个词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耳膜上,烫进他的脑子里!

离开?去后方?带民兵?养伤?!

一股血气猛地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眼前阵阵发黑,那条伤腿的剧痛仿佛瞬间放大了十倍!胸口像压了块千斤巨石,堵得他喘不上气!

“放屁!”一声炸雷般的怒吼,猛地从李大山喉咙里爆发出来!他整个人像头被激怒的受伤猛虎,猛地从炕上弹坐起来!动作太猛,牵动了全身的伤,疼得他眼前金星乱冒,身体剧烈摇晃,差点栽倒。

王石头和赵政委都吓了一大跳,连忙上前扶他。

“滚开!”李大山猛地甩开王石头的手,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赵政委,里面燃烧着屈辱、愤怒和不甘的火焰,几乎要喷出来!“老子是伤了!不是废了!用不着去后方当什么狗屁‘总教官’养老!老子带的是能跟鬼子拼刺刀、能杀敌报仇的兵!不是去教民兵怎么放哨、怎么埋地雷!”

他喘着粗气,声音嘶哑得像是破锣,带着一种被深深刺伤的狂暴:“刘团长呢?!老子要见刘团长!老子是尖刀队的队长!是钻山豹!不是他妈的孩子王!更不是躲在后方的病秧子!老子还能打!还能杀鬼子!老子要回前线!回尖刀队!”

窑洞里死寂一片。油灯的火苗被他的怒吼震得疯狂跳动,光影在他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上明灭不定。赵政委脸色发白,被这股狂暴的气势逼得后退了半步。王石头的心也沉到了谷底,他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队长这头倔驴,认准了死理,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李大山同志!”赵政委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但镜片后的眼神异常严厉,“这是分区首长的命令!不是跟你商量!你以为这是儿戏?让你去后方享福?你错了!这是首长对你的信任,是更重的担子!”

他往前一步,声音拔高,带着政委特有的穿透力:“你看看你这腿!看看你这胳膊!周院长的警告你忘了?再上第一线冲锋陷阵,就是找死!是给鬼子送人头!你李大山个人英雄主义,死了痛快了,可你这一身用血换来的本事呢?就这么烂在泥里?带到棺材里去?!”

“首长让你去民兵特训队,是让你把这身本事传下去!是让你给咱整个根据地的民兵队伍都装上尖刀!是让你给死去的政委、老孙、铁砧、二嘎,还有杨树沟牺牲的千千万万乡亲和同志,留下报仇的种子!留下燎原的火种!这比你拖着条瘸腿,去前线拼掉一条命,强一百倍!一千倍!你懂不懂?!”

赵政委的话,像一把把重锤,狠狠砸在李大山狂怒的心防上。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压抑而剧烈颤抖。他想反驳,想吼叫,可喉咙里像是堵了团浸透血的棉花,一个字也吐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