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墨染丹砂相思泪(壹)
part one:巴山夜雨涨秋池(壹)
巴县的夜,总是来得特别早。
山谷间缭绕的雾气尚未散尽,夕阳已被连绵的群山吞没。
点点灯火在蜿蜒的江岸次第亮起,倒映在漆黑的水面上,随波晃动,犹如鬼火。
巴寡妇清站在丹砂矿场的最高处,俯瞰着脚下忙碌的景象。
工人们高举着火把,将一筐筐刚从矿洞中开采出来的丹砂石搬运到仓库。火星偶尔溅落到地上,与散落的丹砂粉末相遇,发出诡异的幽光。
“清夫人,今日又出了三筐上等丹砂,比前天多了一成。”老管事捧着账本,恭敬地站在她身后。
巴寡妇清没有回头,只是微微颔首。
夕阳的余晖勾勒出她侧脸的轮廓,虽已年过四十,岁月却不曾带走她的风韵,反而为她增添了几分年轻女子没有的沉稳与决断。
十年了。
巴寡妇清的丈夫,去世已经整整十年。
那场突如其来的矿难,不仅夺走了丈夫的生命,也几乎摧毁了整个家族产业。族中长辈们虎视眈眈,想要瓜分这份家业。外地商贾趁机压价,想要吞并丹砂市场。就连曾经忠心耿耿的管事,也暗中与外人勾结,企图另立门户。
所有人都以为,一个弱女子撑不起这么大的家业。
可惜,他们错了。
巴寡妇清记得那个雨夜,她独自站在丈夫的灵前,手中紧握着他生前最珍视的矿脉图。
雨水敲打着屋檐,如同无数只手在叩击她的心门。
“清夫人,族老们都在前厅那边等着,嚷嚷着说要商议矿场今后的安排。”丫鬟战战兢兢地前来通报。
巴寡妇清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卷起手中的矿脉图,插在腰间的束带中。
然后她转身,走向前厅。
那一刻,她的脚步异常沉稳,仿佛不是走向一场审判,而是走向属于自己的王座。
厅堂内,烛火通明。族中长辈分坐两侧,表情各异。有关切,有怜悯,但更多的是贪婪与算计。
“侄媳妇,你还年轻,守着这份家业太辛苦了。我们商议着,不如将矿场交给你大伯代为管理,你安心守孝便是。”开口的是丈夫的大伯,一双浑浊的眼睛里闪着精光。
清缓缓走到厅堂正中,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大伯年事已高,就不劳您老人家费心了。”她的声音清澈而坚定,在雨声中格外清晰,“先夫的家业,我会替他守好。”
顿时,堂内哗然。
“一个女人家,懂什么经营?”
“这可是丹砂生意,不是绣花织布!”
“莫非是想带着家产改嫁?”
质疑与嘲讽如雨点般砸来,清却纹丝不动。
直到众人渐渐安静下来,她才缓缓开口:
“我十六岁嫁入巴家,跟随先夫学习丹砂经营已有十载。至于矿脉分布,丹砂成色,炼制火候,销售渠道,我不敢说了如指掌,却也略知一二。况且……”
她顿了顿,声音提高了几分:“况且这巴县丹砂生意,之所以能独占鳌头,靠的是我乌龙山娘家的支持。若没有我父兄震慑四方,恐怕早有强人来抢矿夺井了。这一点,想必各位长辈心知肚明。”
一席话毕,满堂寂静。
只有雨声越来越大,敲打得瓦片噼啪作响。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管事家仆老李头踉踉跄跄地跑进来,慌慌张张地说道:“清夫人,不好了!后山的矿洞……矿洞进水了!”
众人脸色大变。矿洞进水不仅意味着停产,更可能彻底毁掉一条矿脉,损失不可估量。
“快!召集所有工人,带上工具去排水!”大伯猛地站起来,大声指挥着。
“且慢。”巴寡妇清一拍桌子,制止了慌乱的人群,“如果现在去排水,为时已晚。”
她走向厅门,望着瓢泼大雨,沉思片刻,突然转身命令道:“李管事,你带一队人马上山,查看水源流向,设法改道。张工头,你带矿工加固尚未进水的东区矿洞;其余人,随我去仓库搬运丹砂,能救多少是多少,速度要快!”
清晰的指令让慌乱的人们找到了主心骨,纷纷领命而去。巴寡妇清甚至没有看那些族老一眼,径直走入雨中,裙裾被泥水溅湿也毫不在意。
那一夜,巴寡妇清与工人们一同奋战到天明。
虽然南区矿洞还是被淹了,但保住了更丰富的东区矿脉。
当朝阳升起时,人们看着这个浑身泥水、鬓发散乱的女子,眼神里不再有质疑,只剩下敬佩。
从那天起,再无人敢轻视这个寡妇。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