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
一个不含任何情绪的声音,在穹的意识深处响起。
沉睡的“本我”正在苏醒。
名为“马库斯”的记忆,连同其经历的战争与裁决,涌入穹的意识,冲击他现有的认知。
穹睁开了双眼。
那双金色的眸子褪去,转为一种深邃的蓝色。
那是逻辑与秩序的颜色,是神性压过人性的显露。
在他眼中,星穹列车是由概念线条与法则符文构成的开拓工具。
此时,这个工具中充满了混乱的亵渎——他自己失控的记忆碎片,正在污染列车的“现在”。
“刮噪。”
穹一步踏出,身形已出现在观景车厢。
眼前的景象,是他过往记忆中一再净化的腐化场景。
列车不再是列车。
坚固的舱壁上“长”出了蠕动的异星菌毯,一根根肉刺从天花板倒垂,滴落着酸液。
“我……为什么要战斗?”
三月七的弓从指间滑落,砸在地上。
她茫然地坐在地,眼神空洞,精神意志正在迅速腐化。
从根基处,正在被抽走了名为“意义”的东西。
无形的领域在车厢内蔓延。
这片领域源于“战锤宇宙”绝望的过去,那种“万物终将走向终末,一切挣扎皆无意义”的绝望,就要复刻在三月七的心上。
她的脑海中,与穹在贝洛伯格分享冰淇淋的回忆正在崩解,那张笑脸迅速消散。
“不……”
“三月!”
丹恒一声怒喝,饮月之力催动,一道青色能量洪流直刺那片领域的中心。
然而,在进入领域的瞬间,能量洪流悲鸣一声瓦解,枪尖的锋锐也被直接抽离。
疲惫攫住了丹恒,他支撑战斗的意志正被飞速消解。
手中的长枪,为何……如此沉重?
“法则,不容扭曲!”
瓦尔特手杖重重顿地,一个微型黑洞出现,试图对抗那片扭曲的空间。
可是,引力却扑了个空。
“虚无”本身没有任何实体与属性,只是“不存在”和“无意义”的集合。
引力找不到可以作用的实体,瓦尔特的权能失去了作用。
“大家……撑住!”
姬子咬着牙,想上前拉起三月七,但每一步都耗费巨大力气。
那股力量不伤及肉体,却在拷问她的内心:为何要反抗?守护的终末,难道不也是永恒的终末吗?
连她都出现了刹那的动摇。
穹站在那片“虚无”的领域之外,看着同伴们意志沉沦,他的视线,投向了那片领域的源头——光线扭曲的中心。
他抬起左手,五指收拢,握成拳。
“我曾与你同行,在无尽的终末里。”
他的声音,穿透了那片领域,紧接着穹又向前走入了那片“虚无”的领域。
那能瓦解一切意志的力量,在触碰到他的瞬间,便恐慌地向两侧退开。
他就是这片“虚无”的起点,他早已走过了这条路的终点。
“但‘现在’,”他一步步走向茫然无助的三月七,每一步落下,都在这死寂的领域中,重新注入“存在”的意义,“我找到了前行的‘理由’。”
话音落下,那片“虚无”的概念领域,被穹的意志所覆盖。
驱赶掉这片领域的污染,穹伸出手,动作轻柔地将跌坐在地的三月七拉了起来。
阳光透过被净化的车窗重新照进,洒在他身上,泛起幽蓝色的光芒。
车厢内,重归寂静。
那些腐化的菌毯和肉刺,早已消散。
三月七、丹恒、姬子和瓦尔特,都惊魂未定地看着穹,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他只是站在那里,周围的一切就都变得井然有序。
“穹……”三月七的声音颤抖,带着哭腔和恐惧。
穹的视线转向她,蓝色的眼眸中闪过复杂的情绪。
他没有回答,而是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真正的混乱,在外面。”
透过巨大的弧形舷窗,列车组看到了令人心惊的景象。
星穹列车,正行驶在一片由穹自己斩断的、属于“战锤宇宙”的记忆坟场之中。
数百个半透明的巨型幽影,将列车团团包围。
那是他曾身为“神明”时,所面对、所镇压、所毁灭的一切——泰伦虫族遮蔽星辰的灭世意志、帝国异端的钢铁舰队、异形神只悲歌的残响……
这些本该被埋葬在旧宇宙的“混沌”,此刻被他苏醒的神性所引动,具现化为足以毁灭这个星穹宇宙无数次的幽魂军团。
“警报!警报!护盾能量过载!规则完整性正在被侵蚀!帕姆要散架了帕!”
帕姆的尖叫声在通讯频道里回荡。
“……是我的错。”姬子的声音里透着绝望,“是我们唤醒了穹体内的星核,也唤醒了这些……”
“不。”
穹开口反驳了她。
他缓步走到舷窗前,独自一人面对着那支由绝望与疯狂构成的军团。
“它们不是被唤醒的。”
在他蓝色的眼底深处,一抹金色骤然亮起。
那是他人性的光辉,也是他神性的核心。
“它们是来……迎接它们的再次终结。”
穹张开了双臂。
在他身后,一个蓝色的巨人投影缓缓凝实。
祂端坐于米戈雕像之上,威严而冷漠,仅仅是存在,就让整个记忆宇宙都在颤抖。
那并非某个存在的投影。
那正是他作为马库斯时的样貌。
穹的声音,与那巨人的神谕重叠,“你们这些失败于‘过去’的残响,何故要来惊扰我的‘现在’?”
伴随着质问,庞大的威压一同降临,让所有疯狂的幽影都在这股威压下停止了嘶吼,陷入停滞。
“我,便是你们的神明,你们的法则,你们的终焉。”
穹与他身后的蓝色神影同步抬起了手,五指张开,掌心向下,做了一个下压的动作。
“——归墟!”
刹那间,幽蓝色的光芒自他掌心发出,辉光所过之处,时间与空间都失去了意义。
泰伦虫族的灭世意志,异端的钢铁舰队,连同异形神只的悲歌残响,所有的疯狂、混乱、失败的记忆,都在这辉光之下,被剥离消散,再次化作能量被穹的身体吸收。
前后不过数个呼吸。
窗外,只剩下宁静的星空。
车厢内,三月七、丹恒、姬子、瓦尔特,已经完全无法思考。
他们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个背影,终于明白了自己朝夕相处的伙伴,究竟是何等的存在。
穹身后的蓝色神影缓缓消散,他眼中的蓝色也随之褪去,重新变回了那双他们所熟悉的金色眼眸。
他转过身,看着同伴们脸上无法掩饰的震撼与恐惧。
他沉默了片刻。
身为秩序的神明,他不应有多余的情感。
但在成为“穹”的这段旅途中,他收获了太多本不该有的“变量”,而这些变量……他很喜欢。
于是,这位曾经的神明,迈步走向了吧台。
那庞大的威压,随着他的步伐一步步消散。
当他走到冰箱前时,他又变回了那个会翻垃圾桶、有点懒散、但永远可靠的开拓者穹。
他熟练地从冰箱里拿出那盒草莓味的百奇,撕开包装。
在家人们复杂的注视下,他抽出一根放进嘴里。
“咔嚓。”
清脆的断裂声,穹一边嚼着饼干,一边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列车好像出了点问题,得让姬子姐和帕姆好好检修一下。还有……”
他看向自己房间那个已经不存在的门扇,有些苦恼地挠了挠头。
“那个……我的门好像坏了,记得帮我维修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