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素闲看着尚榆晚不知所措,药老轻叹一声。
“这个结果,老夫和小旭早有预料,却没想到你竟会伤神至此。”
药老那双苍老的双眼直直望着尚榆晚,明明和陆旭长得完全不一样,却还是在这个孩子的脸上看见了陆旭的影子。
陆旭是个十分聪明敏感的孩子,身为她的女儿,尚榆晚自然不会想不通当年自己母亲自杀的蹊跷之处。
心疾压不死陆旭,预言也压不死陆旭。
这世上唯一能杀死她的,是承明帝对尚榆晚未知的杀欲。
“人人都说你性子像小护,依老夫来看,你分明更像小旭。”
照这么下去,尚榆晚迟早会变成小旭生前那副模样。
药老和姬素闲忧心忡忡,尚榆晚却反而真的冷静了下来,擦干净脸上的痕迹,轻轻笑了笑。
“说出来就好很多了,你们也不必为我忧心,我自己会处理好。现在最重要的,是想想回京前和回京后要如何应对那些豺狼虎豹。”
京都的牛鬼蛇神可不比他们现在遇见过的敌人弱多少,还有赵襄......自从赵家被抄没之后,除了被砍头的赵舟行,其他的赵家人也被人在暗中解决掉了不少。杀害赵家人的或许是以前的仇家,又或者,是太子那边为了灭口。
只有赵襄还有柳缺两个人,自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得到过他们的消息,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尚榆晚此举,是根本不给自己足够喘息放松的机会。对她来说,想的越久,就越是痛。
姬素闲和药老都看得出来,但又都不敢多提。一个是怕又给尚榆晚的伤疤撕开,另一个是不知该如何开解。
药老更了解当年的往事,看出来的东西也比姬素闲更多。
尚榆晚因为陆旭的心疾而过早的学会照顾他人,所思所学也不符合她幼时的正常范畴,遇事办事总是异常的清醒,可偏偏她所遭受的痛苦也在逐日递增。
当年,尚榆晚是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啊。她从记事以来就被教育要多照顾患有心疾的母亲,因为这样根深蒂固的思想,尚榆晚从不曾像一个正常的孩子那般时常对人撒娇,身边每一个人都被她有意无意中的照顾过,自小就被人称赞懂事有礼。
镇西府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只有她能安抚患有心疾的母亲,也因此,她随时随地都要承担母亲发病的风险。
陆旭发起病来,要么是消沉的极端,要么便是暴躁的另一个极端。
尚榆晚不会感到委屈吗?当然委屈,一个几岁的孩子,怎么可能会喜欢无时不刻都活在照顾别人的日子里。
可她的委屈和怨怼都还来不及宣泄,陆旭就死了。
被迫懂事的委屈,被人忽视自己尚且年幼的不甘,面对母亲失血的惊慌失措,想通后的痛心疾首......这些苦难足以压的人喘不过气,偏偏尚榆晚硬是挺了过来,还能在大部分时间里表现出没事儿人一样,仿佛一切都是过于云烟。
但实际上,她的心早已伤痕累累。
就连在一个梦里,尚榆晚也不愿成为禁锢母亲的枷锁,宁愿选择用自己的死放母亲离开。
在药老看来,尚榆晚已经患上了心疾,比陆旭当年也轻不了多少。
这些孩子,怎的就这般命苦!
尚榆晚不知药老心里在想些什么,转头看向床上昏迷不醒的杨千沫,“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回京在即,若杨千沫是醒的,有了他的口供,再加上手里的账册,她就能将萧清纪和萧桐钉死在叛国的耻辱柱上,尚家冤情得以洗白,承明帝的罪己诏她也有办法让他心甘情愿的写出来。
可若是杨千沫醒不过来......那可就麻烦了。
药老敛了心思,道:“此事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尚榆晚的视线转了过来,问:“什么办法?”
难道这人藏着什么灵丹妙药不成?
药老抬手指了指外边。
“乔捱大人不是在吗?”
提及承明帝的人,姬素闲脸色不太好,尚榆晚却当即明了。
乔捱是承明帝的暗卫,看情形他似乎还是个颇有地位的头头儿。虽然之前越竹那边的龙武军从药老送去旧物之后就没有继续盯着他们,但是暗卫还在暗中跟随着,不然不会这么快就找到她和萧清序的踪迹。
尚榆晚听过陆何影的小道消息,称燕门城、济世堂和暗月阁都已经被暗卫完完全全的控制住了,那么杨千沫的存在也必定逃不过乔捱等暗卫的眼睛,必会上报给承明帝。
琅绛的女帝与大虞太子和长公主有染,谋的还是大虞的皇位,承明帝一定不会放过这借事杀人的大好时机。哪怕尚榆晚会借这个人或是什么别的东西逼他写出罪己诏,但杨千沫对他来说也还是一个能够重创萧桐和琅绛女帝的重要人物。
自己在位时期丢一次脸,和大虞的江山社稷比起来,承明帝一定会选择后者。
“前有恶虎,后有贪狼!”思及此,尚榆晚的眼里闪过一抹精光,“他们不认也得认!”
尚榆晚的脑子一旦转了起来,就全然没有先前因为伤痕被撕开的心痛,又变成了那副运筹帷幄的模样。
姬素闲和药老都沉默的听她像是疯了一般不停的推演京都那边会发生的过程和结果。
算算时间,京都怕是已经把这儿的消息传了个七七八八。根据百家楼最近送来的消息来说,这次的商流宴是虞朝、曲启国和琅绛国三方共同参与。若是药老束手无策,没法让人及时醒过来,承明帝也不会就这么呆呆的等着杨千沫三个月之后醒过来,亦或是等一个杨千沫身死的消息。
现在离商流宴的开办只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承明帝暗中兴许会给琅绛女帝一些“礼品”,让她自觉的送来阎毒的缓解药物,甚至是解药。
如若不然,女帝就只能被承明帝亲手撕了她这个琅绛女帝的脸皮。别忘了,琅绛国内大大小小的乱事自从女帝登基后就没断过——此为贪狼。
若是此事完完全全的揭发出来,且不说大虞的脸面受损,萧清纪和萧桐会被永生永世的钉在耻辱柱上,最差的结果无非就是拖着一大群人下水,陪他们一起去死。
但琅绛女帝可不同。
她会失去的,是性命,是继续坐在皇位上的资格......还有她为琅绛女子谋划的一切——承明帝于女帝和萧桐而言,是恶虎。
恶虎,是比贪狼更为可怖的存在。
可是......
暗月阁那些孩子念书的脸庞在尚榆晚脑中一闪而过,让她的脸上闪过一瞬犹豫不决。
“叩叩。”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尚榆晚的思绪,她扬头问:“谁?”
“是我。”
“还有我!”
萧清序和萧清顾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尚榆晚正打算去找他和萧清顾议事,理了理自己脸上的痕迹,头发和衣裳。
她悄悄问姬素闲:“看得出来吗?”
姬素闲看了看她发红的眼角,摇摇头。
看不出来端倪就好。尚榆晚这才放心的起身去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