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过后,萧清顾与他们道别,回了自己的公主府。百里蒲和袁玑也和萧清序他们告了辞,回到自己家中去。萧清序这边把越竹送回越家之后,也顺利带着尚榆晚等人到了祈王府的大门前。
“手给我。”
萧清序先下了马车,抬起小臂,让尚榆晚扶着他下来。
些许苍白的手掀开了车帘,尚榆晚身上披着斗篷,从车厢里钻了出来。
京都虽早已回暖,但她和萧清序穿得都比旁人还要更厚一些。
两人相视一笑,萧清序忽然感觉到后背一凉。
转头一看,是十二在盯着他,那眼神可说不上和善。
“......”萧清序默默移开了位置,十二立马抬起双手,作势要扶尚榆晚。
尚榆晚笑了笑,由着十二扶她。
在后面看着这些的刘梦遥:“......”这三个人之间的氛围怎么是一种诡异的和谐感?
祝郝被小桃紧紧抓着胳膊,祝郝也揽着她的肩膀,有些怯懦的紧紧跟在刘梦遥身后。
他们这三个孩子不是大虞人,对这里也极为不熟悉。刘梦遥胆子大些,没有露怯,但她们两个小女孩这一路上连眉毛都没有怎么松开过。
他们是游叩国的质子啊......现在来到了大虞的京都!
萧清序注意到那三个孩子的状态,不由得把目光投过去看了一眼,旋即用眼神示意陆何影过去照看一二。
承明帝和游叩国之间一直都没有在明面上说刘梦遥他们是质子,游叩国那边的意思也像是放弃了他们三个,全然当作不存在这三个人。
不过依照承明帝的性子,还有越竹先前说要带着所有人回京的话语来看,刘梦遥这三个人对他来说算是能用的棋子,不然早就让越竹把人踢出去,任其自生自灭了。
尚榆晚抬头看见“祈王府”那三个字,不由得吐出一口气。
前世,她就是从这里抢了马飞奔去皇宫,傻傻的说一定另有隐情,不断跪地磕头,哀求承明帝不要灭了尚家满门......
尚榆晚在心底嗤笑一声。
那一日,皇宫的宫门连半分要打开的迹象都没有。
小臂传来被人紧握的感觉,尚榆晚扭过头去,眉眼微微一弯。
“我没事。”只是心里还是对自己的无能和帝王的无情感到厌恨罢了。
十二眉头微蹙,却还是点了点头。
萧清序轻声道:“先进去吧,好好休息,今夜还有的忙呢。”
尚榆晚也不是矫情的人,嗯了一声,和萧清序肩并肩入府,身后跟着一连串的人。
从进京开始,暗地里就有许多人在跟着他们,尚榆晚一行人都是知道的。承明帝有意遮掩尚榆晚的身份,有他在上头镇着,就算有些人认定她就是祈王妃,也张不开那张嘴。
在不该张嘴的时候张嘴,说了不该说的话,可是会没命的。
现在尚明奇活着的消息并未在京都出现,十二并未死在尚家灭门那日,也可以坦然的露面。要是遮着脸,反而有些欲盖弥彰之嫌,容易落人口实,被人抓住把柄。
一行人入府后,休息的休息,收拾东西的收拾东西。
此时的越家静得连几声鸟叫都听不着,与祈王府暂时的安宁截然不同。越家老夫人粗糙的手掌拿着承明帝早已盖好章的辞呈折子,已经被越竹气得头顶都快冒烟儿了。
越竹受了重伤后,虽说本人不受待见,却还是被医治得很好,现在的身体除了有些虚弱之外,没有什么大碍。
他这时正跪在前厅里,弯腰低头,磕了下去。
越竹一句话打破了越家的寂静:“求母亲成全。”
“成全?!瞧瞧你干的好事!”越老夫人的眉眼光是看一眼都能让人察觉出严苛的性子,还有那贯穿了她一辈子的好胜之心。
她张嘴便是一声尖厉的斥驳,心里那股火像是要烧了整个越家,“你是越家的嫡出独生子!是我们这个家里最出息的儿子!你叫我如何成全你?!”
“你爹去世之后,在这越家里你就是当家人,你可是越家的老爷!我就算是不掌家权,我也是你的亲生母亲!你怎能背着我向圣上递了辞呈?!”
“你还想把自己从越家的族谱上抹除出去?!!!你真是长本事了,要自立门户吗!”
前厅的下人都被郑嬷嬷叫了出去,越老夫人眼里的怒色不断增涨。
郑嬷嬷轻抚着她有些佝偻的后背,想让她心里那股气消些,“您别气,说不定老爷是寻着了其他光耀门楣的路子呢?”
“你此番擅自做主,可曾想过你的儿女日后该如何过活?!”越老夫人一听,气得把辞呈摔到越竹的头上,“你告诉我!这世上还有什么是比龙武军统领更能光耀门楣的路子?!”
越竹从入了军伍开始,一直跟随着萧翎一路过关斩将,这才爬上了龙武军统领的位子,除了这个位置,还有什么更荣耀的?!
辞呈折子的硬角狠狠砸在越竹的头上,身子下意识缩了缩,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在此刻竟如同一个怯懦的孩童一般。
越老夫人是草根出身,家里穷得连个响都听不着,却自小就是个不认命的性子。她儿时日日忙碌于农活,闲暇时也不休息,老是偷溜到学堂的墙角下偷学,长此以往,她便比寻常百姓家的女儿多识几个字。
长大后,她听从父母的媒妁之言,嫁给了一个十分老实憨厚的农夫。丈夫太过老实,时不时就受人冷眼欺侮,有些时候胆子还没有她一个妇人大,可越老夫人怎能甘心当一辈子的农妇?在生下越竹以后,越老夫人那颗争强好胜的心便一日比一日强烈。
为了越竹能够成为和他们不一样的人,她什么活计都干,腰杆一日比一日弯,就想着为越竹挣来那几两碎银。
她日出前劳作,日落后却不息,时常点着一盏昏暗的灯油,在暗光下缝缝补补。
她常常在越竹跟前耳提面命的说:“儿啊,你好生念书,只要能上榜,娘再苦再累都值!”
越竹看得见她的劳苦,无论他如何努力,到最后却连个秀才也考不上。
时间越久,越老夫人的脾气也愈发压不住,好几次差点发了火气。但越竹是家里的独苗,她舍不得打骂,只能又开始念叨着参军的事儿。
儿子念书不行,行军打仗总是行的吧?
越老夫人被争强好胜迷了眼睛,当即便让越竹去参军入伍。
到了临别之时,她又像是才想起来那般,抱着越竹哭得肝肠寸断。
“儿啊,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啊!”那时候,她一直重复这句话,再没有别的叮嘱。
在越老夫人眼里,越竹一直都是一个极为听话的孩子,让他往东就绝不往西,如今却作出这等令她勃然大怒之事,实在不该!
越竹的额头抵着地面,静默无言。
他的确很听话,听话到亲娘让他去战场上为越家争来荣耀也没有半句怨言。
可他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也有自己想做的事,想要弥补的人。
现在,他不会再听话了。
越竹闷闷的说出一句:“求母亲成全。”
越老夫人等了半天,结果却等来这么一句,当即被气得眼睛一闭。
“老夫人!”
郑嬷嬷大惊失色,伸手去扶,越老夫人偷偷的扯了扯她的袖子。
郑嬷嬷当即就明白过来,开口哭喊。
“老夫人啊!您怎得这般命苦啊!”
越竹直起身子,眼皮半耷拉着,望着她们演戏。
这一招,越老夫人都不知用过多少次了。
他都有些厌了。
“别装了。”
一道清朗的声音从越竹身后传来。
越竹连头也不回,因为他知道来者是谁。
越由穿着一身淡灰色长袍,站在越竹身后,心疼的看着自己的父亲在祖母面前这般卑微。
“祖母,放爹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