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子时,萧清序怀里的人忽然动了动。
萧清序一下就惊醒了,“怎么了?可是饿了?哪里疼了?”
尚榆晚抬起头,看向他,“我睡不着。”
温热的身体和心跳都是真的,可她心底却还是有一丝不踏实。
尚榆晚先前看他太过羞涩,起了坏心突然亲他一口,这时候的萧清序挑了挑眉。
“既然睡不着,那你不如来说说,你是从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尚榆晚一愣。
萧清序嘴角的笑意愈来愈浓,“我记得是某个人说过啊,说要论谁先喜欢谁,那肯定是‘我’啊~”
尚榆晚眯了眯眼,“好啊你。”
“都学坏了是吧。”
“说说嘛。”
“我初到京都那年,你是除了十二以外第一个帮我的人。”尚榆晚眨了眨眼,“你可还记得?”
萧清序愣了愣,“我们初见不是在宫里吗?当年宫里设宴,我没去,你不知怎么找到我那儿去了,用槐树树枝作遮挡,偷偷趴在墙头上看我。”
萧清序因为自幼丧母,性子有些孤僻,宴席开始之前就找好了理由没去。尚榆晚被陆旭带进宫里赴宴,不知道是走错了路还是怎的,萧清序当时正坐在窗边练字呢,一抬头就看见一个小脑袋瓜子躲在槐树枝后边偷看他。
尚榆晚回想了一番,“好像......有这么一回事?当时就被人给抓了,后来你也去了。”
当年萧清序颇受承明帝的重视,她这么一偷看,当即便被拉去承明帝面前兴师问罪,萧清序再不愿意去宴席上也不得不去。
不过承明帝并未拿此事罚她,再加上萧清序也有意为她开脱,便几句话就轻描淡写的揭过了。
尚榆晚忽然哎了一声,“那时候你就喜欢我了?”
“......或许是?”萧清序点了点头,“那时太小,不懂少年慕艾,只觉你与旁人不一样。”
“哪不一样?”
“你的眼睛是干净的。”
不像京都里的人,个个眼珠子都蒙着一层东西。或浑浊,或虚伪。
当年萧清序看向墙头的第一眼,便是尚榆晚躲在槐树枝之后与他四目相望的那一瞬间。
琥珀色的眼睛藏在枝叶之间,笑盈盈的看着他——萧清序的心跳都不自觉漏了一拍。
不过当时的萧清序并不知道喜欢是什么,只是觉得那双眼睛是世上最纯净之物,所以会在承明帝面前下意识的袒护尚榆晚。
尚榆晚神秘一笑:“可我们的初见并非是在宫里。”
萧清序问:“那是在何地?”
他仔细想了想,的确没有在宫里之前见过尚榆晚。
尚榆晚笑眯眯道:“京都的西武大街,你曾在那儿维护过一个人,你可还记得?”
萧清序一愣,“西武大街?”
尚榆晚轻轻嗯了一声,“我五岁初来京都,并非像那些贵女一般优雅矜持,温柔娴静,也没多少人认识我。”
那时候的她对京都充满了好奇,得到陆旭的应允之后就带着十二出门闲逛了。
当时正好碰上个贵族公子欺负一个买不起药的女子,尚榆晚自小就被尚均护教导不能用锋刃对着百姓,更不能以强欺弱。看见有人想要欺辱一个弱女子,她哪里能忍?当场就站了出来,挡在那女子身前。
“你是谁家的公子哥?怎能这样欺负人?真是丢你家人的脸面!”
尚榆晚不是没听说过京都的有些公子哥不把百姓当做人看,可现在真正见到之后,还是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娘和爹都说过,有些人能够荣华富贵一生,都是靠着百姓的一针一线堆积起来的。他们这些人受了百姓的恩惠,自然要肩负起保护百姓的重任,绝不可任意欺凌百姓。
燕门城里就没有这样的人——或许有,不过应是被她爹给镇下去了。燕门城是军管要塞之地,尚均护又痛恨以强欺弱之人,有他在前带头,其他人也不敢造次。
十二趁其不备,将押着那女子的两名仆从一脚踹开,把人拉到自己身后,随即虎视眈眈的盯着这公子哥和他的仆从。这公子哥带了七八个人在身边,十分招摇。
公子哥比尚榆晚大了十岁,生得肥头大耳,眼睛小得别人都不知道他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往尚榆晚面前一站,影子都足以盖住她整个人。
“你是哪来的小萝卜头?什么都不知道就说本公子欺负人?这是本公子家的药铺!她付不起药钱拿身子换也是一样的,拖欠了那么多次的药钱,只是靠着一副身子来换,本公子这分明是帮她!”
尚榆晚怒了,指向啜泣瑟缩的女子:“可她分明不愿意!”
双方争论了一番,后来那公子哥不耐烦了,在十二被尚榆晚偷偷示意带着人溜走之际,一巴掌扇了过去。
“你一个连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片子,多管本公子的闲事作甚!”
公子哥小拇指的指甲有点长,尚榆晚没想到此人会如此不要脸,竟还敢当众打一个小孩子。她始料未及,被指甲尖碰到了眼睛。
“唔!”尚榆晚捂住脸和眼睛,下意识转了身,右眼和脸颊火辣辣的疼。
“小小姐!你没事吧!”女子一惊,立即上前查看尚榆晚的状况。她没想到会有一个孩子站出来帮她,更没想到会拖累了这个孩子。
十二当时也没反应过来这公子哥竟敢打尚榆晚,脸色一变,立马握起拳头想要打回去。
可不等她的手臂伸展出去,便听到一道清朗的声音:“打。”
公子哥没发觉有什么不对劲,正得意洋洋道:“对!打!也不看看本公子是谁......啊!!”
一道黑影闪到公子哥面前,随着一声清脆的掌声,紧接着他就发出了一声惨叫,捂着脸摔在地上打滚儿。
“我的眼睛!我的脸!”
不等七八个仆从回过神来,巴掌便像落雨似的落在他们脸上,个个都被扇得摔倒在地,痛得哎哟叫唤。
打完脸之后,黑影站在原地,十二这才看清这黑影是个男子。
十二:“......”刚刚这人是飞到这儿来的?好快。
尚榆晚原本疼得掉出了两滴眼泪,今日出门扎好的头发也被扇得散落了一半,恰好遮住了她的脸。
察觉到有人在为她出气,尚榆晚偷偷将指缝打开了一点,出现在她模糊视线当中的,是一双玄色靴子和雪白的衣摆。
“姑娘。”
尚榆晚听到这清朗的声音,悄悄抬眼一看。
细眉长眼,形如慈菩。明明是个看起来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小公子,气息与姿态却比她沉稳得多。
他将一方素帕递给她:“没事了。”那些人要是想回击,直接叫楼客扇死他们。
尚榆晚发现这小公子与她个子一样高,许是头发遮住了她的面容,小公子并未看清她的脸。
从怀里掏出药膏,又问了一句:“这玉冰膏能消肿止痛,要不要用点?”
尚榆晚透过指缝和发缝看着这个小公子。
与她一样高的孩子并非没有,可不知为何,只有眼前这个人,给她的感觉与他人完全不一样。
被扇了脸的公子哥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谁!谁打的本公子!”
“蠢东西,还不扶我起来!”
站稳之后,公子哥指着小公子的鼻子破口大骂:“你是谁家的小屁孩?本公子的事你也敢——大皇皇皇......黄公子!”
公子哥看清了小公子的脸,他的目光触及小公子投过来的眼神,立马就改了口。
骂到一半忽然改口,十二都不免好奇的看了过去。能让这没脸没皮连小孩子都扇脸的公子哥这般害怕,得是哪个世家大族的孩子?
尚榆晚见小公子重新将目光放在了她这里,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用玉冰膏。
小公子见状点了点头,把玉冰膏收了回去,尚榆晚看着他瞟了一眼那公子哥,又问她:“这李家公子心眼甚小,可需要我让人送你们回家?”
此人说得毫不避讳,惹得尚榆晚差点笑出了声。
许是见她不说话,以为是被吓着了,小公子扭头看向比他身形高上许多的公子哥。
“今日此事,本公子替李家大人记下了。李公子若是没事要干,想找点乐子,也该想想令尊在京都的脸面往哪儿放。”
公子哥额头都冒了冷汗,连连称是。
“滚。”
“好好好,这就滚,这就滚......”
“原来是你啊。”萧清序望着尚榆晚,眼里微光闪烁,伸手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
“你一贯爱为他人打抱不平。”
当年他被人设计毁容,尚榆晚也是那般为他据理力争,丝毫不愿意退让半步,甚至指桑骂槐暗戳戳骂了萧清纪好几句——只要萧清序与皇位无缘,受益最大的人无非就是萧清纪,这是明摆的事实。
可尚榆晚就是再怎么气不过,也要顾忌萧清纪身为二皇子的脸面和皇室的脸面,况且当时没有证据,不能直接说是萧清纪算计的萧清序。
“因为是你啊。”尚榆晚眉眼弯弯,“只有你,与我平视。”
不论是十二还是尚明奇,又或者尚均护还是陆旭等父母长辈,他们与尚榆晚相处时,要么是“仰视”,要么是“俯视”。至于其他人,对尚榆晚或多或少都是打量的目光,而非平等的看待她。
唯有萧清序,从他与她第一次相见开始,便是尚榆晚从未感受到过的“平视”。那时候的尚榆晚在萧清序眼里不过是一个路人,可身为大皇子的他却并未有丝毫的高高在上,虽施以援手,却没有太过怜悯。
尚榆晚当时就根据那公子哥的改口猜出了萧清序的身份,后来进宫的时候没见到人,特意溜进去找他。他们一上一下,四目相望,尚榆晚依然没有从他的眼神里看出半分轻蔑与高傲。
那双平淡的眸子为她绽放出了夺目的光彩,让趴在墙头上的尚榆晚忍不住弯了眉眼。
“也只有与我平视的你......”
尚榆晚的头往前凑了凑,将自己的额头与萧清序的额头轻轻贴在一起。两人的发丝缠绕在一起,像是分不开一般。
“在我走向你的同一时刻,你也在走向我。”
可惜当年他们二人各有各的仇恨与家事要忙碌,直到第一次成婚那日,也来不及互诉情意,只能留下和离书与背影。
见尚榆晚还是毫无睡意,萧清序抱着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你之前可曾收到过我偷偷送给你的书信和镯子?”
“书信和镯子?什么时候?”
“三年前,你过生辰那日。除了生辰礼,我还送了书信和镯子。”
“......嘶,是不是一个镂空的,镶了金的玉镯?”
萧清序轻轻嗯了一声。
尚榆晚忽然沉默下去。
她见过那个镯子,当时看着漂亮,做工又十分精细,后来觉得太过贵重,想着以为是哪个想讨好尚家的人送的,就派人去查了送这个礼的人。
不过后来怎么查都没查到是谁送的,就暂时收到库房里了,现在翻找出来,怕是早已落了一层厚厚的灰了。
“我没见过你的书信。”尚榆晚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是不是落在了某处?”
萧清序否认道:“绝对不会。”
书信是陆何影放的,绝不会掉在找不到的某处。
“这就奇怪了......和镯子一起放入库房的书信怎么会凭空消失呢......”
除非是有人故意拿走了——尚榆晚忽然想起来了。
她生辰那日,尚明奇不知为何闹腾得很凶。她与萧清序订下婚约,那孩子看萧清序也颇为不顺眼,觉得萧清序根本与她不相配。
三年前,正是尚明奇最顽劣的时候,那日还拿着库房的钥匙到处跑,难不成......?
萧清序见她闭口不言,看出她猜到了是谁偷走了书信,他想问问,却在张嘴之际把询问的话语吞了回去。
“晚晚,一封书信而已,就算是找回来了,于我们而言也不过是锦上添花。这朵花有或没有,都不重要了。”
萧清序将尚榆晚往怀里揽了揽,把人抱得更近,更紧。
“我们现在在一起便足矣。”
尚榆晚垂了垂眼眸,回抱住萧清序。
“嗯。”
翌日清晨,萧清序与尚榆晚说了婚假之事。
尚榆晚提出去曲启国走一趟之后,让十二把尚明奇叫到祈王府来了。萧清顾给他们二人的婚假是从成婚的第二日开始,连进宫面圣的流程都给她和萧清序给免了。不过这并不妨碍尚榆晚把尚明奇叫到府上来。
“堂......王妃......”尚明奇来了之后,纠结再三,不知该如何称呼尚榆晚。
叫堂姐显得没规矩,喊王妃娘娘又太过生疏。
萧清序轻笑着说道:“私底下没那么多规矩,按照以前的叫法来就好——你该叫我堂姐夫。”
尚明奇眼睛一亮,叫了一声堂姐之后,乖乖对着萧清序喊了一声堂姐夫。
萧清序满意了。
尚榆晚笑眯眯的让除了萧清序和尚明奇以外的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尚明奇不明所以,“堂姐,什么事要这么神秘?”
尚榆晚一点也不想绕弯子,但为了防止冤枉了尚明奇,温声问道:“你堂姐夫三年前送给我的书信,你可曾见过?”
尚明奇:“......”
完了。
萧清序:“......”
他完了。
尚榆晚一看就知道尚明奇见过那封书信,仍是笑眯眯道:“你放哪儿了?”
尚明奇:“......在、在那个,呃,那个《尚书》里夹着。没坏!绝对没坏!”
尚榆晚的神情倏然一变,“带回来给我,毛都不准断一根。”
尚明奇连忙乖乖点头应好。
萧清序想要开口为尚明奇说两句好话,尚榆晚直接先发制人。
“送来之后,今夜亥时围着京都跑一圈。”
萧清序张了张嘴,“京都太大了,光是半圈都要跑上一个时辰,倒也不必——咳咳咳咳!!!!嗯,有必要,偷拿别人的东西就是该罚。”
触及尚榆晚投来的眼神,萧清序果断的选择忽视尚明奇求救的目光,低头去喝茶润喉。
尚明奇:“......”他那声堂姐夫真是白叫了。
尚榆晚眯了眯眼,“还不快去?”
尚明奇一溜烟儿的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