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帆的意识像被从万米高空猛地拽回地面。
那张熟悉的、带着温和笑意的脸,在脑海中寸寸碎裂。
他身体一晃,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了一大步。
脚下的水晶地面,被他踩出细密的裂纹。
“张帆!”
朱淋清的声音透着急切,她伸手想扶住他。
张帆却像被针扎了一下,身体下意识地侧开,避开了她的触碰。
他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般的痛楚。
信仰崩塌的声音,比任何星辰的爆炸都要响亮。
“老大,你怎么了?”
烈风看着他煞白的脸,也慌了神。
千刃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上前一步,挡在了张帆和时空涡流之间,手中的刀柄被他握得更紧。
张帆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他抬起一只颤抖的手,指向那份巨大的欧米茄卷轴。
他的喉咙像是被沙子堵住,用了全身的力气,才挤出三个字。
“建筑师……”
话音刚落,卷轴上那张“爷爷”的面孔,如同水中的倒影被搅乱,开始剧烈闪烁。
无数张或男或女,或老或少的陌生面孔飞速闪过,最终,所有的图像都消失了,汇聚成一个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纯粹的几何符号。
“我……我正在接收新的数据流!”苏曼琪的声音通过通讯器炸响,“‘建筑师’不是一个人!它是一种概念!可以投影成任何它需要的目标形象!”
烈风听得一愣一愣的。
“啥意思?cosplay爱好者?”
没人回答他。
欧米茄卷轴上的信息流仍在继续,一幅幅宏大的画面在众人眼前展开。
宇宙大爆炸的奇点,亿万星辰的诞生,以及那无边无际的、代表着无限可能性的“混乱”。
紧接着,画面一转,在混乱的深处,一个微小的、追求“秩序”的意识觉醒了。
“它诞生于宇宙大爆炸之后……”苏曼琪的声音像在转述一部神话史诗,“源于对‘混乱’最原始的恐惧……它的本能,就是建立‘绝对秩序’。”
“等等!”苏曼琪的声音突然拔高,“那段摇篮曲!我破解出更多内容了!”
她的语气带着无法掩饰的激动。
“这不是警告……这是一份完整的病理报告!关于‘时间炸弹’的!”
“说重点。”朱淋清的语气很冷,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张帆身上。
“‘时间炸弹’不是我们理解的武器。”苏曼琪语速极快,“它是‘建筑师’用来校准宇宙时间线的核心程序!一旦我们用错误的方式触碰卷轴,就会触发它!后果是……目标区域的时间线,‘逆向归零’!”
“逆向归零?”烈风挠了挠头,“是说我们会越活越年轻,最后变成液体?”
“所有的一切,都会被彻底抹除存在的痕迹!比从概念层面抹除还要彻底!”苏曼琪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恐惧。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千刃忽然开口。
“哨兵的核心……在闪。”
众人立刻望向那尊静止的白金雕像。
在它胸口破碎的豁口深处,那颗被定格的能量核心,正极其微弱地闪烁着,像风中残烛。
几乎是同一瞬间,张帆猛地捂住胸口,发出一声闷哼。
他胸前那纯白色的烙印,正散发出滚烫的热量,像一块被烧红的烙铁。
“它在和我共鸣……”张帆的声音沙哑,“不,是和‘时间炸弹’的程序……”
他惨笑一声,眼中最后一丝光亮也黯淡下去。
“我……我也是这个陷阱的一部分。”
那本笔记,那个星盘,每一次的指引,每一次的“手术”,都像是“建筑师”在他身上做的标记,让他一步步,走向这个为他量身定做的钥匙孔。
“张帆!不好了!”
苏曼琪惊慌的尖叫打断了舰桥的死寂。
“平衡之塔发来最高警报!塔的外层正在被攻击!”
“赛拉斯那老东西又来了?”朱淋清皱眉。
“不是!”苏曼琪否定道,“这次的攻击模式完全不同!李博士说,能量分析显示,它不是在破坏,而是在‘侵蚀’!像是要从法则层面,把塔给……消化掉!”
这突如其来的警报,像一盆冰水,浇在了张帆即将熄灭的意志上。
他猛地抬起头。
个人的痛苦,宇宙的陷阱,爷爷的背叛……所有的一切,都在“平衡之塔被侵蚀”这个消息面前,被强行压了下去。
病人还在手术台上。
他这个主刀医生,不能倒下。
张帆深吸一口气,强行稳住心神。
他眼中的痛苦和迷茫并未消散,只是被一种更深沉的决绝所覆盖。
“现在不是追究过去的时候。”
他转身,重新面向那巨大的欧米茄卷轴。
“我要找到解除炸弹的方法。”
他的意志,再次探入那浩瀚的信息洪流。
这一次,卷轴仿佛感受到了他的变化,最核心的区域,一道之前被锁死的全新信息流,向他缓缓展开。
一张熟悉的脸,再次出现。
是他母亲的脸。
影像里的她,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显得疲惫,但那双眼睛,却像两颗恒星,明亮而坚定。
“张帆……我的孩子……”
她的声音,穿越了无尽的时空,清晰地在张帆的意识中响起。
“‘建筑师’的秩序,是一种病态的完美。它用切除一切可能性的方法来维持稳定。那不是健康。”
她的影像,伸手指向了档案库之外,那片更深邃、更古老的黑暗。
“真正的平衡,不在于修补,而在于追溯源头。”
“去‘万物之初’。”
影像到此为止,缓缓消散。
张帆静静地站着,像一尊雕像。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掌心。
医者的手。
他再抬头时,看向朱淋清,看向烈风,看向千刃。
他眼中的动摇、痛苦、绝望,都已沉淀下去,化作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伸手,轻轻触摸了一下胸口那枚滚烫的烙印。
那纯白色的光芒,不再是灼人的疼痛,而是化作了一股沉稳而强大的力量,流遍全身。
“小苏。”张帆对着通讯器开口,声音恢复了往常的镇定。
“在!”
“给李博士传讯。”张帆看着眼前的欧米茄卷轴,仿佛在看一张巨大的病历。
“我们的手术方案,得改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