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仁安殿。
之前太子未曾接触过本次乡试考生名册是为避嫌,如今榜下来了,礼部拟的名册也正式呈到了他跟前。
骆峋按名次看下去,一面看,一面听官员陈述与其人相关的一些情况。
轮到亚元,骆峋没忘记此人年方十七,便着重留意了一番对方的家世。
看到其家中成员一栏,他眸光一顿。
外祖宋继善,外祖母沈玉淑,原籍安庆府宿松县大山坳子乡,大山坳子乡……
再往下。
有舅舅、舅母一家相关记录。
另有小姨、小姨父亡故,表妹年幼失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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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鹿鸣宴。
鹿鸣宴源于周兴贤能的乡饮酒礼,礼记中有言,工入,升歌三终。
升堂歌《鹿鸣》、《四牡》、《皇皇者华》,又因升堂乐首奏《鹿鸣》,故称鹿鸣宴。
各地的鹿鸣宴由布政使司或是巡抚衙门操办,京中的则由顺天府举办。
今年的宴就设在顺天府衙内,时间按礼制定在下午未时初到申时末。
但一大早,本届举人们便开始了沐浴焚香更衣,到了赴宴时各个一身簇新的青色圆领襕衫,头戴儒巾。
一通作揖寒暄。
新科举人们相继步入府衙递上请帖验明正身,由衙役领着进了宴场。
鹿鸣宴中核心的一环是拜谢恩师,即集体拜见本次乡试的主考官,是为座师,并同考官,则为房师。
谢了师,呈上门生贴就算是正式确定师生关系,同时也确定了同门关系。
这些便是将来官场上的重要人脉。
过了这一环节众人按名次落座,顺天府府尹致辞后宴会正式开始。
唱鹿鸣诗,跳魁星舞。
姜存简坐在解元后面。
看似认真地在听场中的歌工唱歌,伶人跳舞,实则眼神余光留意着席间的一切,猜测会不会有大人物到场。
可惜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在场的官员把该说的都说完了。
姜存简被他们叫过去都说了好多次话了,还是没啥大人物来的迹象。
姜存简:“……”
好吧。
是他天真了。
太子哪可能是说来就来的。
他得想想回去了要怎么跟他娘说……
念头未落,庭院入口方向传来骚动。
一名衙役匆匆奔到顺天府府尹面前,高声禀道:“大人,太子殿下驾到!”
在座的官员立时起身,自由言谈的举人们纷纷变了脸色,难掩激动紧张。
姜存简被一口果酒呛了个正着,涨红着一张俊秀的脸忙不迭打理衣袍。
举人们刚整队站好。
出去迎驾的几位官员回来了。
放眼望去,一行人最中间的那道赤色的高大身影尤为慑人显眼。
不待姜存简看清来人是何样貌,旁边一道声音高喊“噤声,跪”。
举人们仪态各异地齐齐跪拜。
姜存简挨着解元跪在第一排,只看见一片绣图极为繁复精巧的袍摆和一双绣着龙的靴子,另有一股淡香。
他偷偷吸了一口。
真好闻。
正想着,那片衣袍从他余光里一闪而过,同时响起一道清冷低沉的男声。
“起。”
奇怪。
明明只一个字,姜存简竟从中听出了一种威严,让人莫名有种窒息感。
显然有这种想法的不止他一个,场中的举人们皆大气不敢喘一声。
直到太子在主位上落座。
“今日鹿鸣盛宴,孤奉陛下之命前来嘉勉俊彦,尔等才华颖异,皆为栋梁之才,无需拘常礼,抬头回话吧。”
众人齐齐谢恩,朝主位上的人看去。
便见那人一身赤底织金锦双肩绣团龙纹的宽袖袍子,身前盘龙威风凛凛,头戴红宝垂缨双龙戏珠紫金冠。
面如冠玉,身姿伟岸,一双凤目看似古井不波,实则眼神幽深凌厉。
就如同他身前那条龙。
仿佛一个轻描淡写的眼风,便能于顷刻间让在场众人身心俱震,魂分魄散。
这就是太子。
姜存简暗暗唏嘘。
跟着脑子一抽,冒出了个不合时宜的想法。
暗道那位宋良娣若真是槛儿妹妹,能在这样的人物跟前贴身侍候,可见槛儿妹妹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思维正发散呢,太子冷不丁瞥了过来。
姜存简眨了下眼。
一脸的恭敬谦逊之态。
随即见太子没什么表情地侧目与解元说话,仿佛刚才的那一眼只是他的错觉。
姜存简没敢再走神。
不多会儿,太子与解元说完了话。
姜存简如临大敌。
太子果然与他说话了,问了几个学问上的问题转而随口问起他家中境况。
机会这不就来了?!
姜存简脑子转得飞快。
前头回答父亲及老家情况时他寥寥数语,轮到答母亲这边的亲缘关系时姜存简像是突然被夺舍了似的。
不至于长篇大论,但话没少说。
尤其是说到表妹时,姜存简又是愧疚又是惋惜,又是愤怒又是难过。
说他表妹自幼失怙失恃。
得外祖父母养育又逢上家乡遭灾,逃难中途不幸被卖,自此杳无音讯。
他由衷地希望表妹能如小姨给她取的名字那般,送走她人生中一切坎坷。
说到最后,姜存简抹起了眼泪。
其他举人及官员:“……”
虽说姜亚元的表妹经历委实值得人同情,可此时这种场合真的无人在意你表妹如何!
顺天府府尹几度想打断姜亚元的话。
然看太子似乎没有不耐,他与另几位官员对个眼神,继续默默听下去。
姜存简自然是知分寸的,抹了抹眼泪便道自己失态,撩袍跪下请罪。
太子抬了抬手。
一个小太监上来一把搀住了姜存简。
姜存简原是想从太子脸上看出些蛛丝马迹的,奈何太子威严着实太重。
心思也太深沉。
他看了两眼没看出名堂,就没敢再看了。
太子对他的答话也没有异样的表示,只宽慰了他一句定能找回家人便作罢。
直到太子离开,姜存简都心存狐疑。
槛儿妹妹真是太子的宠妾吗?
别不是他们找错人了吧?
他在这边疑惑,殊不知太子一出顺天府上了马车,一张俊脸便沉了下来。
回了宫。
骆峋向元隆帝复完命,遂回东宫给属官交代了一些事后回了元淳宫。
进了书房,他唤出朔蜂。
“姜亚元一家这两个多月在京中的动向,其舅舅舅母是何情况,越详细越好。”
朔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