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东宫,已是寅时。
太子这阵子一直在外奔波,人瞧着清减了一些,好在明后两日他休沐。
匆匆收拾完,上了榻槛儿没再同他聊什么,抓紧时间催着他一道就寝。
一夜无梦。
两人这一觉睡到了次日辰时过半,用过早膳,太子去了乾元殿。
临走前把袁宝留下了。
让槛儿有事就叫他去办。
在派人接阿奶与大姨进宫之前,槛儿先单独跟瑛姑姑说了昨晚的事。
瑛姑姑与槛儿的情分不必提,所以她对槛儿的过去也算是了若指掌。
一听槛儿的外祖父母还健在,且人在京城,昨晚已经与槛儿重逢了。
瑛姑姑先是惊愕,跟着红了眼,抓着槛儿的手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最后也抱着槛儿哭了一场。
当然是喜极而泣。
一番动静被候在次间的寒酥、跳珠、喜雨跟银竹听了去,四女匆匆进来。
她们是槛儿的大宫女,事情当然也得让她们知道,于是瑛姑姑收到槛儿的眼神示意后便跟她们说了。
说宋家二老来京了,一会儿老夫人和姨奶奶会进宫,让大伙儿好生伺候。
寒酥几人诧异主子竟还有别的亲人,毕竟就她们所知,良娣主子是没娘家人的。
那丧天良的舅舅舅母不算娘家人!
槛儿言简意赅地把当年的误会错过什么的,给她们大致说了说。
不过关于姜存简受慎王提点的事就没说了,只道是大姨家的表哥碰巧因着当地不能考试来京城投考。
太子是怎么找到宋家人的也没说,总归让她们知道宋家人此时在京就行。
跳珠几人听得感慨唏嘘不已,也跟瑛姑姑一样喜极而泣,替槛儿高兴。
这份高兴不仅仅为她们主子有娘家人了,也因为主子的表哥是本届顺天府乡试的亚元,十七岁的亚元!
跳珠她们显然已经觉得姜表哥会试肯定能过,而且一定能取得个好名次。
最差也得是个进士出身吧。
虽说到时肯定是从最末做起,可进士出身入朝为官就是板上钉钉!
这么一来,总比娘家什么也没有好吧?
槛儿倒不怎么在意姜存简能带给她什么助力,毕竟现在说那些还太远。
再者前世她便没靠娘家。
不过跳珠她们为她着想,槛儿自是不至于好赖不分,只叮嘱她们现下暂不要对外提姜存简这事儿。
没得让人觉得在显摆,上不得台面,也容易给姜存简招来没必要的麻烦。
不多时,槛儿让袁宝安排接人进宫。
喜雨、银竹则将此事传达给小福子他们,顺带也敲打了下面的人一番。
只除了小福子小喜子,对其他人,喜雨几人就没细说其中的来龙去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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炸子桥胡同,宋家。
半夜从庄子上回来跟去时一样有马车送,一路过来的还有四个丫头。
都是十八九的年纪。
各个儿身条儿板板正正,样貌端正清秀,说话做事有章有程手脚麻利。
送他们回来的人说了,这四人是太子殿下安排来伺候老夫人和姨奶奶的。
宋芳禾活了一辈子粗手粗脚惯了,没被谁伺候过,也从没被这么叫过。
弄得她一个爽快惯了的人束手束脚的,都不知道咋跟几个丫头说话了。
不过她也知道槛儿现今的身份不一般。
他们作为槛儿的娘家人,当然不能在人前失了体面,丢了槛儿的脸。
所以宋芳禾回来后就张罗着给那四个丫头安排了住处,今儿一早她们要服侍她跟老太太洗漱穿衣啥的。
宋芳禾也厚着脸皮任人服侍了。
这会儿。
沈玉淑换了身深青底的素缎棉袄,衣裳是半夜回来时一道送过来的。
领口、袖口及衣襟处皆镶着浅灰茧绸滚边,滚边内侧用极细银线锁边。
外罩的石青色比甲前襟中心用银线绣着梅花,身上是卷草纹的暗纹,配上低髻上两支银鎏金缠枝莲簪。
打眼一瞧庄重慈和又不失威仪,跟那生就的富家老太太没啥差。
看得宋芳禾直个劲儿夸老娘有气质,把沈玉淑说得老脸都臊起来了。
宋芳禾也打扮了一番。
用她偷偷对丈夫说的话就是穿着这么好的衣裳鞋子,头上又是金银又是珍珠的,她都不知道咋走路了。
也不知出去了会不会被人抢。
听得姜劭卿又好笑又愧疚,暗暗自责没能让妻子过上好日子不提。
收拾罢,几个丫头先出去了。
宋继善来到老妻跟前,问:“你跟老大进宫,我不能陪你了,你能行吗?”
他担心的不是别的,而是老妻心脉受损这些年多数时候脑子都不清明。
他想了好些法子也无济于事。
常言心病还须心药医,他日常能做的只有尽量保养好老妻的身子。
昨晚见到槛儿,老妻便变得与常人无异,可到底这么多年一直病着。
宋继善难免放心不下。
沈玉淑昨晚一认出槛儿,她就感觉堵在她心口的那口气一下子散了。
脑子也前所未有的灵光。
半夜回来,她高兴得睡不着。
抱着老伴儿又是哭又是笑。
哪怕晚上没睡上两个时辰,她这会儿也神采奕奕,脸上红光满面的。
“行,有啥不行的!”沈玉淑笑得见牙不见眼,笑完又握着老头子的手。
“这些年辛苦你了……”
宋继善见她才刚开了个口眼眶就红了起来,声音里也一副哭腔。
忙道:“这话你昨晚说过好多次了,可再别提,也别再哭了,仔细哭坏眼睛。
槛儿在宫里等着你呢,回头见了你眼睛不好,定是又要心疼担心的。
进了宫也不要再哭,我听铁柱说宫里都不兴哭的,再说还有咱的小孙孙呢,到时候你可别吓着了孩子。”
说起小孙孙,沈玉淑顿时忘了哭。
“说是都快十个月了,我这……也没给过孩子啥东西,真就空着手去啊?”
宋继善:“没听送我们回来的人说啊,今儿进宫主要是你们跟槛儿说说话。
铁柱也说了,小曾孙是太子的儿子。
是龙孙,给龙孙送东西都是要先经重重检查的,马虎不得,若不然被有心人利用,害了小娃娃就遭了。”
“来日方长,你想送东西往后有的是时间,你现在也没啥准备,不着急。”
这么一说,沈玉淑当即不操心给小曾孙东西了,直骂那些人黑心肝。
连个孩子也下得去手。
昨儿半夜回来她人是清醒的,就听大女儿说了三个多月前京城发生的事。
也就大概知道了有人想害太子跟槛儿,连带两人的孩子也没放过。
为此,沈玉淑足足骂了小半个时辰。
同时也让她对槛儿的处境有了一定了解,自是又一番心疼便不细述。
两刻钟后。
沈玉淑母女俩上了马车。
葛氏眼睁睁看着那辆深青色,门窗帘子都是拿绸缎做的,车顶上还有金有银,瞧着气派得不行的马车走远。
嘴角都急起燎泡了。
打从前几天起,她就觉得老大一家跟老头子有事瞒着他们一家。
可不管她咋试探,愣是丁点儿口风也没探到,这更让她心里猫抓似的。
昨晚来人接走了二老跟老大一家,回来的时候竟多了四个只有大户人家和官老爷家才用得起的丫头。
今儿又是各种好衣裳穿着,好首饰戴着,又被一辆更气派的马车接走了。
葛氏这要还猜不到他们瞒了啥,真是白活了!
“咱在京城一没亲戚二没朋友,谁会搞这么大阵势给他们又是马车接送又是送衣裳首饰送丫鬟的?”
“肯定是他们找到槛儿那死丫头了!”
回了屋。
葛氏咬牙切齿地跟瘫在床上的宋勤仁说。
宋勤仁其实也猜到了。
可光猜到能有啥用,老两口和老大一家子要瞒着他们,他们也没辙。
关键是宋勤仁怕。
怕他跟葛氏也会和那对囚犯两口子那样,被皇帝老爷下旨把脑袋给砍了!
所以他就算猜到老娘和老大可能被槛儿那丫头派人接走了,也没敢问。
“啥死丫头不死丫头的,你最好小心说话,娘她们真要找到槛儿了,就你刚刚那话就够太子砍你头了。”
宋勤仁双手枕着头,不耐烦道。
葛氏不知天高地厚,撇嘴道:
“哪有你说得这么严重,话都不让人说了,我就叫她死丫头咋啦?我偏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