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流火,却暖不透“晓云舞蹈艺术中心”那奢华而空旷的大厅。光可鉴人的进口大理石地板上,映不出几个孩子的身影;璀璨夺目的水晶吊灯下,只有零星几个工作人员无所事事地踱步。詹晓云坐在她那间仿欧式豪华装修的办公室里,焦躁地用指甲敲击着崭新的老板台。开业半个月,咨询者寥寥,报名的更是屈指可数。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车水马龙的繁华街道,愈发衬得门庭冷落,那是一种无声而刺耳的嘲讽。
她原以为,凭着这硬件、这名头(尽管暧昧),家长们该是挤破头才对。可她忘了,艺术教育,尤其是面向孩子的,口碑和信任远比炫目的装潢和虚无的背景更重要。家长们私下打听:“这新开的晓云舞蹈,老师是哪来的?”“校长詹晓云?没听说过这号人物啊,以前哪个团的?”“收费这么贵,靠不靠谱?”得到的都是模糊而令人疑虑的答案。仅靠局长情妇的传闻,并不能让精明的家长放心将掌上明珠交到这里。
虚荣心被现实狠狠抽了一记耳光。詹晓云脸上的得意渐渐被烦躁和怨怼取代。她不是反思自己的不足,而是愤懑于“开源市的人不识货”。
“妈的,这帮土鳖,懂什么叫高端艺术教育吗?”她忍不住向红姐抱怨。
红姐叼着细长的女士香烟,吐了个烟圈,笑得高深莫测:“我的傻妹妹,你这思路得变变。等鱼儿自己上钩,得等到什么时候?开源市这么大个池子,又不是没有现成的鱼,‘请’过来不就是了?”
王天华在摆弄着金蟾和紫檀手串,语气轻松得像在说今晚去哪吃饭:“这点小事也值得烦心?看上了哪家,跟我说,我让人去‘谈谈合作’。”
目标很快锁定——城西的“小荷舞蹈培训班”。它的主人林静老师,年过半百,鬓角已染霜华,却在开源市的舞蹈教育界有着金字招牌。她是正经舞蹈学院科班出身,年轻时在市歌舞团做过首席,后来投身教育,一生严谨治学,性格清高正派,从不参与行业里的歪风邪气。她的“小荷舞蹈”办了十几年,从不做夸张宣传,全靠扎实的教学和一届届学生的好口碑支撑,生源稳定且优质,许多家长甚至愿意跨半个城送孩子来上课。
在林老师看来,舞蹈是艺术,是修行,来不得半点虚假。她对学生的基本功要求近乎严苛,但也极其爱护自己的学生,像一只护崽的母鸡。她的教室朴素却温暖,墙上贴满了学生的演出照片和获奖证书,每一张都凝聚着汗水与荣誉。
这一天,林老师的平静被打破了。几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她培训班略显陈旧的门口。詹晓云在王天华手下头号干将钢哥和两个黑衣小伙的“陪同”下,踩着高跟鞋,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与这里素雅、专注的氛围格格不入。
“您好,林老师是吧?久仰大名。”詹晓云伸出手,笑容灿烂,腕上的名表闪得刺眼,“我是新开业的晓云舞蹈艺术中心的校长,詹晓云。”
林老师礼貌性地与她握了握手,态度疏离而警惕:“詹校长有事?”
“是这样的,”詹晓云自顾自地打量起教室环境,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我很欣赏您的教学成果。想跟您谈谈合作。您看,您这儿地方小,设施也旧了。不如带着您的老师和学生,整体加入我的艺术中心。待遇嘛,保证比您现在好得多。而且……”她压低了声音,暗示道,“我背后有市里的领导支持,资源不是问题,未来我们可以做成开源市最大的艺术培训集团。”
林老师闻言,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她一生清傲,最厌恶的就是这种凭借歪门邪道来践踏艺术的行为。她斩钉截铁地拒绝:“对不起,詹校长。我们理念不同。我这里虽然小,但孩子们是来学真本事的,不是搞商业炒作的名利场。您的‘好意’,我心领了。请回吧。”
詹晓云的笑容僵在脸上,她没想到对方如此不给面子。旁边的钢哥上前一步,皮笑肉不笑地说:“林老师,话别说得这么满嘛。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冤家多堵墙。我们詹校长是诚心诚意来的,您再考虑考虑?”
“没什么可考虑的。请你们离开,不要影响我上课。”林老师态度坚决,直接下了逐客令。
第一次“礼聘”失败,王天华的手段立刻升级。
温柔的面纱被撕下,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先是莫名的骚扰电话,日夜不停地打到培训班座机和林老师的手机上,接起来要么是沉默,要么是污言秽语的辱骂和恐吓:“老东西,识相点,赶紧关门滚蛋!”
紧接着,一天清晨,林老师来到培训班,赫然发现洁白的卷帘门上被人用红色油漆泼了巨大的“死”字和不堪入目的诅咒,刺鼻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周围的邻居指指点点,送孩子来的家长面露惊恐。
没过两天,消防、卫生、文化多个部门轮番上门“突击检查”,各种吹毛求疵的“隐患”和“不合规”被提出,要求限期整改,否则勒令停业。林老师知道,这都是刻意刁难。
与此同时,糖衣炮弹射向了她的老师们。钢哥的人私下找到了“小荷舞蹈”的几位核心教师,直接开出两倍、三倍的高薪挖角,并且言语间充满了威胁:“跟着那个老古董有什么前途?詹校长那边要钱有钱要势有势,过来吃香喝辣。要是不来……呵呵,以后开源市的舞蹈圈,你们怕是混不下去了。”有两位年轻的老师顶不住压力和诱惑,含着泪向林老师递交了辞呈。
最致命的一击,是针对学生的家长。王天华动用他的社会网络,找到了几位生意人的家长,“委婉”地提醒:“听说你家孩子在那学跳舞?换个地方吧,那儿最近不太平,别惹上麻烦。”而詹晓云,则巧妙地利用陆西平的影响力,通过一些渠道,向几位在体制内工作的家长“打招呼”:“xx局的吧?你们家孩子是不是在‘小荷舞蹈’?詹晓云校长那边环境更好,领导更关心,考虑一下?”
一边是黑道式的恐吓威胁,一边是白道式的权力暗示。许多家长虽然敬佩林老师的为人,也信任她的教学,但面对这种无形的压力,为了孩子和家庭的安全,他们不得不屈服。一个个电话打来,语气充满了歉意和无奈:“林老师,对不起……我们孩子先不过去了……”“林老师,谢谢您一直以来的教导,我们……我们想换个环境试试……”
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教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空荡。林老师一个人站在空旷的排练厅里,看着墙上一张张灿烂的笑脸照片,听着耳边仿佛还未散去的钢琴伴奏声,佝偻的背影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绝望。她一生清白,钻研艺术,从未想过会以这种方式被击垮。她知道对手的能量,投诉无门,抗争无力。
最终,在一个夕阳如血的傍晚,“小荷舞蹈培训班”的招牌被默默摘了下来。林静老师带着一颗破碎的心和满身的疲惫,关闭了倾注她半生心血的地方。
消息传到詹晓云那里,她正对着镜子试穿新定制的“校长”套装。听到汇报,她嘴角勾起一抹胜利者的微笑,轻描淡写地对红姐说:“我是不是个开学校的天才?看嘛,事在人为,其实也没什么难的嘛!”
很快,“晓云舞蹈中心”迎来了第一批“转学”而来的学生和老师。空荡华丽的大厅里终于充满了孩子的喧闹声,虽然许多孩子的脸上带着茫然,一些家长的眼神中藏着屈辱和不安。
詹晓云穿梭在孩子们中间,享受着老师们略带畏惧的问候。她看着整面墙的镜子里那个被簇拥着的、光鲜亮丽的自己,虚荣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她优雅地指点着,仿佛自己真是一位深谙艺术教育、受人敬仰的“詹校长”。
她完全忘记了这喧嚣是如何得来的,也看不见那华丽装潢下,地基早已被肮脏的手段腐蚀得摇摇欲坠。她只沉醉于这虚假的繁荣,以为这就是她应得的成功,却不知命运的绞索,正在这虚假的繁华中,悄然收紧。